銀悠縮在廢墟的一角,百無聊賴的撕開一根新的棒棒糖,白晝所余時間漸短,夕陽中穿出的最後的一線光穿過斷垣殘壁打在她的臉上,也映著背後血跡斑駁的牆。而她乖巧地靠牆盤腿坐著,手中抱著那把噴漆成藍白色的巴雷特M95「雪弓」,冷眼看著隨行的成員熟練的處理現場,清理痕跡。
雪地上憑空揚起勢能燎原的藍火,那雙角落裡的藍眼睛泛起粼粼的光,被搜刮一空失去利用價值後的屍體與器械轉眼間煙消雲散,奇蹟般化成點點螢光飄散在空中。
「走吧。」
銀悠收槍起身,順從地拉住銀鏡的手,叼著那根棒棒糖安靜地和他一起走在隊伍左側的最前面。
她低頭看著軍靴在雪地里踩出的腳印,又重新扭過頭,方才血跡斑駁的慘烈一角,現在除了凹凸不平的雪坑外沒有任何異常,甚至是剛才藍火下方的雪層也毫髮無損,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她認真打量著身後重新變得荒蕪的土地。紛紛飄落的雪花不久後會再度覆蓋這片無人問津的荒野。就像——無事發生那樣。
第一場雪。
可是雁冬,今年的冬天來的好早。
有長長的鷹嘯撕裂北風。
銀悠捏了捏哥哥的手,仰頭看著黑下來的天。
「雁冬姐姐說,第一場雪之後,送我一隻海東青。」
銀鏡一愣。
「她一定會來的。」幽藍的眼睛空空洞洞,失焦地望著方才鷹嘯傳來的方向。「雁冬姐姐從來不騙人。」她把「從來」咬得很重。
秦雁冬仿佛和被藍火吻過的那些人一樣化成螢火消散在冬天到來之前。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銀鏡也毫無頭緒,他們所有的只有一句潦草的告別。可她在告別之前似乎完美的安排好了一切,把自己所有的任務都有了交代,唯一沒來得及補上的遺憾的是那一隻海東青。而少女固執地等待著那隻逆風北歸的大雁,在寒冬降臨之際再度為常年冰封的國度獻上如春之地的花團錦簇。
銀鏡在車前停下腳步,打開車門把銀悠抱到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小人兒慢慢扣好安全帶,像抱緊一隻玩偶一樣抱住「雪弓」,偏過頭來仰視哥哥,平靜幽深如柏里爾海溝的雙眼中隱隱見波濤洶湧。銀鏡一時怔住。
她似乎有些疲憊,輕輕問:「我們是要回家了嗎。」
她像是在祈求著。銀鏡想。他的沙利葉向拉她下地獄的人祈求著。他黑夜裡的月亮。
他嘴角上揚。「嗯,回家。」
回到唯一純白的地方去。
銀悠洗漱完光著腳走下樓梯時,倏忽聽見一聲鷹嘯。半年未見的齊良軼正懶散的躺在沙發上,銀鏡身後的煎鍋滋滋響著,他遠遠靠在料理台上抱著雙臂,頗有無奈地看著沙發上的大爺。銀悠循著齊良軼的視線向外看去:一隻雪白的海東青腳上拴著繩子,盤旋在低空,一邊的空鷹架上穩穩的停著一隻白頭海雕。她驚喜地睜大雙眼,甚至忽視了一邊許久未見的齊良軼。
「小優喜歡嗎。」齊良軼笑。「算是許久未見,給你帶的見面禮。」
「喜歡。很喜歡。」銀悠用力的點點頭,飛奔上前打開玻璃門。冬天凜冽的風同穿著單薄睡裙的小人兒撲了個滿懷,而她卻無動於衷,齊良軼亦對幾秒間溫度的驟減沒有反應,只含笑看著門後那雀躍的小人兒繞著鷹架走了一圈又一圈。銀鏡無奈笑笑,回身把牛排翻了個面。那隻海雕歪了歪頭,沒有留戀,乘著風飛走了。
「本良哥哥,那隻海雕是誰的。」銀悠走進屋子,回頭看著那兩隻海東青旁空下來的鷹架,忍不住問。她心裡有一個答案,可她不敢猜。
齊良軼嘴角微微上翹。「猜。」
銀悠瞪大眼睛:「畫扇姐姐的白十五!」
「猜對啦!」黑色的金屬門無聲滑開,林一繁含笑的聲音在玄關響起,臉上揚著鄰家姐姐一般燦爛的笑,手上拎著一個白色的保溫桶。
「好久沒見,又長高了,小鴞。」
記憶回溯到林一繁告別的那一天,銀悠有些恍惚,林一繁的臉迎著光,卻像在夢裡一樣看不真切。她的頭髮變短了,皮膚比之前變黑了,過了好久好久又回來的畫扇姐姐和從前一樣又不一樣了。好久是4年,是銀悠猶豫不敢開口詢問的4年,是只存在彼此電話另一頭的4年,是差一點就模糊了記憶的4年。
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
他們在光里相視而笑,似乎是從未久別。
銀悠不禁又想到雁冬。她的雁冬姐姐,是否也會在一個氣溫驟降的夜晚打來電話要她好好穿衣服。
銀鏡將牛排收汁,裝盤,回頭卻看見銀悠和林一繁在餐桌邊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林一繁晨跑時從街邊打包回來的餛飩,不禁無奈笑笑。一邊等候多時的齊良軼行雲流水地接過他手上的餐盤,沒等銀鏡接一個暴栗便三步並作兩步坐到銀悠邊上,沖他擠擠眼睛,頗有些小人得志的樣子。
隔斷擋了射入廚房的陽光,銀鏡眼底映著從前的影子。他再一次複雜地望向桌後的銀悠。
我的小貓頭鷹,慢點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