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有愧

  第419章 有愧

  靖帝符景言在一片沉默中靜靜盯著自己嫡親的胞姐,片刻後,他忽而笑了。

  「阿姐日前病了,居然都糊塗了。無妨,朕心納百川,自然不會怪罪於皇姐。」

  謝昭也笑,她淡淡道:

  「陛下說是,那便是吧。不過,臣絕不會留在不夜城安度餘生。」

  她語氣並不重,但卻聲聲擲地有聲:

  「於公,臣乃神台宮神女、並不受天宸朝堂調遣。

  於私,說句大不敬之言——我是陛下的嫡姐。

  即便是先帝在世之時,亦不曾勉強我行事,想必陛下您應該不會如此不近人情罷?」

  南墟聞言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方才小皇帝用人情世故來將他的軍,試圖激起群臣激憤。

  天子言及是天宸長公主主動想要脫離神台宮,他南墟便成了那不近人情、跋扈逼迫他們姐弟之人。

  如今,謝昭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直言自己並無脫下神袍入主昭歌的想法。

  並在諸人面前直接掀開皇帝虛偽的狡言,且看他如何立得住情理!

  殿內嗡名聲不止!

  這是眾人驚愕之下,忍不住與身邊的大臣們小聲議論的聲音。

  「這殿下的意思是,她根本並無離開神台宮的意思?那先前我們豈非冤枉了大祭司?」

  「.老臣有些糊塗了,陛下方才不是說回歸宮廷是殿下的意思?這,這是什麼情況?」

  「若是殿下不願,確實不該勉強殿下。」

  「是啊,更何況若有殿下在神台宮坐鎮,不僅使得南朝境內的武人不敢以武犯禁、冒犯朝堂,更能震懾四境之內強者!」

  「是啊,雖然這樣於千歲來說十分辛苦,但卻是於我南朝大有裨益之事.

  若是殿下是自願在神台宮苦修,鎮守江湖四境,那確實是皇朝之福。」

  眾人議論紛紛。

  而靠近天子御座的高台上,不論柏氏父子也好,潯陽郡王也罷,甚至是南墟大祭司本人,不知為何都齊齊閉口不言。

  他們在等天子的態度。

  下一瞬,天子視線如刀,冷冷看向殿內。

  霎那間,瑤池殿中一靜,眾人紛紛不敢再言!

  可見天子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勢,已經不容小覷!

  只見靖帝忽而展顏一笑,道:

  「阿姐方才說的是。父皇在世時候,是最為疼愛阿姐的,也從來不忍心勉強阿姐做任何事。

  那麼朕亦有一問想要問一問阿姐,若是父皇臨終時留有遺詔,命你成年之後當脫下神袍,回歸昭歌城,阿姐又當如何?」

  「不知天宸長公主殿下,可願成全先帝此生唯一一次對你的……遺命?」

  大殿之中靜得落葉可聞。

  謝昭靜靜回視著符景言良久,半晌後終於輕輕搖頭,牽起一側的唇角。

  原來如此。

  她就說嘛,先前皇帝如此信誓旦旦,說是必會令她主動請辭神台宮神女之職。

  原來,他捏在手中的殺手鐧居然是這個?

  謝昭蹙眉。

  父皇竟然給符景言留下了一封遺詔?

  關於這事,倒是她之前始料未及之事。

  南墟大祭司眉心深鎖,他忍不住道:

  「阿詞.」

  這種時候,她這般聰明人,可千萬不能犯糊塗!

  謝昭輕輕抬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旋即抬眸看向勝券在握、眼底帶著雀躍光芒的天子。

  「陛下既然說有父皇臨終的旨意在手,那麼,聖諭何在?」

  靖帝淡然一笑,輕輕向後揮手。

  「袁艾,將先帝的聖旨拿給長公主看看。」

  袁艾一聲不吭。

  他珍而重之的從袖口中取出一個狹長的錦盒,然後躬身快步走下御座,腰幾乎彎到對摺,畢恭畢敬奉上錦盒,道:

  「.千歲,請。」

  謝昭輕輕挑眉,緩緩收回投注在符景言身上的視線。

  旋即抬手打開纏繞在錦盒外側的金線,掀開盒蓋,取出錦盒之中那捲明黃色的捲軸。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也齊齊落在她的身上。

  謝昭展開聖旨,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旋即微帶嘲諷的笑了笑。

  聖旨上的字跡,確實是先帝威帝符商的筆跡無疑。

  且看筆跡虛滑無力,也確實像是先帝病重之時的手筆。

  先帝的旨意最後,亦確實說的是「天宸公主符景詞十八歲後脫去神袍、回歸昭歌城,新君當珍之重之。」

  但是離奇的是,在聖旨上,「十八歲後」和「脫去神袍」之間,赫然落下一滴濃重的墨點!

  很明顯,這分明是先帝臨終聖旨之中,「十八歲後」和「脫去神袍」之間是還有一個字存在的!

  而那個字,如今卻被當朝天子靖帝,用一滴陳墨滴落,生生掩蓋了去!

  這個被掩蓋了的字究竟是什麼字?

  即便謝昭不曾親眼所見,此時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這個字,十有八九便是一個「可」!

  ——也就是說,昔年先帝威帝留下的詔書,分明說的是「天宸公主符景詞十八歲後可脫去神袍、回歸昭歌城,新君當珍之重之。」

  「脫去神袍」是命令!

  但是「可脫去神袍」,卻只是給她的另外一種人生選擇!

  一字之差,謬之千里!

  一個是勒令,另一個則是愛護。

  料想當年先帝威帝病危之時留下的這封遺詔,意在令愛女不必迫於責任、終身侍奉神明不得自由,也意在最後那一句「新君當珍之重之」!

  而這,便與皇帝符景言先前所言的意思截然不同了!

  ——這道聖旨本意是為束縛新君,結果卻被新君矯旨,當作勒住天宸長公主的繩索!

  但是時過境遷,先帝早已作古多年。

  何人又能證明當年先帝駕崩之前留下的詔書,究竟是「可脫去神袍」,還是病重之下手滑、真的在前後兩字之間,不小心落下一滴墨痕?

  謝昭涼涼一笑。

  她實在沒有想到,靖帝符景言居然是這種打算!

  想要用一道所謂的先帝遺詔來制衡她,用南朝人最為在意的守禮重孝來拿捏壓制她。

  若是她今日不應下這所謂的先帝「遺詔」,只怕她的名譽也會在諸多朝臣文官心中大跌失色。

  先帝生前有多愛重於她這個女兒,這是普天之下人所皆知之事。

  而她若是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駁回所謂的先帝臨終唯一的所求、一片愛女之心,那便是一意孤行、目無尊長了。

  只是

  謝昭頂著南墟大祭司略帶擔憂的目光、和滿座或是驚疑或是迷惑的視線,緩緩抬起另一隻手,然後——

  「唰」的一聲!

  明黃色的絹布碎絮,在殿內所有人大驚失色下翩飛於夜色!

  碎如漫天明黃的蝴蝶。

  竟是謝昭引出一小股內力,生生震碎了那道先帝「遺詔」!

  南墟見此,眉頭頓時一緊!

  他自然並非是不贊同謝昭毀掉這份指鹿為馬的詔書,而是不贊同謝昭此時竟然還在妄動真氣!

  南墟大祭司對於謝昭如今的身體狀況洞若觀火,自然也知道妄動真氣對謝昭來說只有壞處沒什麼好處。

  不過是毀掉一份遺詔而已,他也完全可以代勞,又何必動氣自己出手?

  天子符景言見狀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臉色便徹底冷了下來。

  「皇姐,當眾毀壞聖旨,您實在放肆!」

  謝昭展顏一笑,道:

  「陛下,符景詞此生放肆之事良多,想來也不差這一件了。」

  「——你!你當真連先帝的臨終旨意,都敢不尊?」

  謝昭淡淡道:「這究竟是不是父皇的意思,我想,陛下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符景言鐵青著臉,緩緩呼出了口氣。

  「阿姐,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敬先人,實在愧對先帝生前拳拳厚愛。」

  謝昭冷下了臉,她輕輕聳肩淡笑。

  「倒行逆施之人究竟是誰,矯旨不敬先人之人又是誰,陛下當真是不知?

  至於百年之後面對父皇,符景詞問心無愧。

  只是,對於天宸臣民和符氏列祖列宗,我卻有愧——

  我愧在不曾教好陛下,以至於如今您越錯越遠,成了今日這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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