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唇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垂眸凝思一刻,從自己紛亂的記憶中,挑揀著一些能說的片段,將她與路傷雀過往中,最為溫馨的那一段娓娓道來。
「我那時剛剛習武,自然不是路傷雀的對手。
不過,他那時卻很有做『哥哥』的樣子。十次比試中,總是故意放水讓我贏上一次。
所以我方才才說,十有八九都是我輸。再到後來.」
後來三年之後,她再不需路傷雀相讓。
他們二人全力比斗下,已經互有輸贏了。
勝負大約在三七開——她三,路傷雀七,依舊是路傷雀的贏面大。
不過,「千歲劍仙」符景詞,本就天生擁有足以武動重劍神兵的神力,更是千百年來南朝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三年時間在潯陽謝氏「河圖劍術」、神台宮至高無上的大小梵音術和觀星術的澆灌洗禮下,她的境界自然一日千里,更有「一力降十會」的蠻力加持。
三歲時符景詞初入武道門檻在靈覺境,五歲便已入了金遙人境,六歲時居然已在金遙玄境了。
當時她的授業恩師鳳止大祭司就敢斷言,若是繼續以這個速度修行下去,成年之後的神台宮神女,必將成為天下屈指可數的絕世高手。
——甚至神女突破祗仙人境的年齡,會更幼於她的師兄少司南墟。
所以,哪怕六歲的符景詞武道境界和內力,遠遠都不如當時已經十四歲在觀宇天境一年的路傷雀。但是她出招之下,千變萬化皆含天機,再也不是那個少年費心去放水,才能艱難贏過一次的三歲倔強奶娃娃了。
再到後來,符景詞也確實如其師鳳止大祭司昔年所料,不負南朝天宸皇室和神台宮所望。
她七歲入觀宇境,九歲大乘境,十一歲入聖王境,十二歲踏進半步虛空,十三歲再虛空,十四歲時便已步入祗仙境,還讓大喜過望的南朝天宸先帝威帝,為了她將年號從「威和十三年」改為了「昭華元年」。
這般日夜苦修、飛天遁地般的破境速度,令天下四境皆為這位陡然崛起的南朝天驕側目。
而其實,早在符景詞九歲那年進入大乘境開始,同樣在大乘境的十七歲的路傷雀,便已經再也敵不過她的一劍之威。
自此,他們主從二人之間,再也沒有真正拼盡全力的對招餵劍過了。
因為那時的符景詞覺得,若是再跟小鳥兒打架,便是她在欺負人了。
於是更多的時候,她開始跟自己「玩」,跟天地「玩」,卻唯獨鮮少再去跟人「玩」了。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一合之力何等駭人。
所以若非必要,她便再不用劍鋒對著旁人。
而那柄追隨她多年、後被她更名為「山河日月劍」的原「大宸明皇劍」,也鮮少遭逢敵手再次出鞘。
九歲以後的符景詞,開始學習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互相對招。
也開始和天地四境中最殘酷、最極端的烈風、暴雪、海浪對招。
也正因此,她不同於尋常劍道之人慣用一隻手。
相反,她的雙手劍都使得極溜。
她的劍意詭譎多變,劈風肅雪、如瀚海南測。
劍起劍落,瞬息萬變,令人防不勝防,難以猜到她的下一個劍招會從哪個方位襲來。
不論是左手劍,還是右手劍,她也都十分拿得出手。
而路傷雀自那年開始,也再不曾出劍面向符景詞。
他心知肚明,即便他再怎麼奮力一擊、拼盡全力,也堪不破公主殿下周身密不透風的霸道劍氣。
尤其是符景詞十二歲以後,以「河圖劍術」為根基,將大小梵音術與劍道融匯貫通,練成了普天之下獨一份的「山河日月劍法」,成為當之無愧的宗師級天才。
從那以後,路傷雀再也看不透符景詞的劍意。
雖然他名義上始終是她的劍侍,是她的護衛,是她的第二條命。
可是符景詞卻從未真正讓路傷雀赴險,哪怕一次。
她只有一個弟弟,卻沒有哥哥,她也是真心當路傷雀和南墟是兄長的,願意永遠仗劍「山河日月」,擋在他們身前。
只是最後.
那個多年來被她視作家人、並將自己的後背全心依賴交付的那人,卻在最後握著當年那柄她特意去昭歌皇宮不夜城萬寶閣百器樓中替他求來的名劍「黃金台」,一劍自後對她穿胸而過,也刺穿了她那日苦苦支撐的最後一寸對身邊人的信任。
那一日,在繼少年天子符景言的下毒圍剿,劍侍路傷雀的背後一劍後,符景詞下意識還擊回手一掌重傷路傷雀。
然後她在「悲花傷月」和大量失血的作用下徹底脫力,帶著那貫穿「黃金台」的殘軀,神志不清的墜落於神仙嶺下。
——甚至就連掌中那柄被她視若生命的本命佩劍「山河日月」,都再握不住,遺失在了墜崖途中。
再到後來,她得天之幸被人救起後。
那些日子昏昏沉沉,在那碎骨斷脈的痛苦折磨下時昏時醒時,她也曾在偶爾清醒時復盤,然後猛然驚覺到,那喋血的一夜驚變里,就連她的師兄南墟大祭司興許也在冷眼旁觀這一切的發生。
她是真的有那麼一刻,有種乾脆一了百了的哀默心死。
她那時也曾真的認真想過:別強撐了……
……或許她曾經在乎的人,本就根本無一人希望她能活下去。
既然如此,這樣痛苦的強撐又有什麼意義呢?
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苦中作樂的想:她這短短的一輩子,遙想起來好像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興許下輩子也能投個好胎?
若是可以選擇,她再不入皇室,也不入勛貴之家。
就做個江湖中小門小派的小小弟子便極好,心中有正義、也有自己的堅持,平凡而中庸,還沒那麼多的身不得已。
不過她的「美夢」還來不及實現,兩個少年人的聲音便會經常灌入昏迷中的她的耳朵里。
一個聲音總是憂心忡忡的在她耳邊念叨著:
「喂喂喂,小姑奶奶,你可不能死啊!我們廢了多大的勁兒,才將你的小命救回來的。
這可是本少俠初出茅廬第一次行俠仗義,你要是熬不過來,我得多難過啊!」
另一個稍微沉穩些的少年聲音則是道:
「你先看著她,要注意她額上降溫的軟帕勤更換,還要被子一定要蓋的嚴實一些。
她外傷太多失血很多,怕是會畏寒。我出去再想想辦法,買些山參補藥回來吊命。」
這便是好心救了她的人吧?
符景詞迷迷糊糊中在心裡苦笑……
別再救她了,就到這裡吧。
若是救活她,怕是反而要給他們帶來麻煩。
臨死之際,她實在不想再牽連無辜之人。
但是事情總是不能如她所願,先前那個活潑一點的少年聲音追著問另一個人:
「可是凌或,我們已經沒有錢了哎,為了救她你的盤纏都花光了,哪裡還有銀子買那麼名貴的藥材吊命?」
沉穩自持一些的少年,語氣卻十分冷靜平和:
「我身上還有一塊我師父贈予我的玉佩,我這就去當了它先救急,日後再想辦法賺銀子贖回來就是了,總會有辦法的。」
「可是.那是你身上最後一個值錢的東西了罷?還是你師父送你的生辰賀禮。若是就這麼當了,你以後回去還不被你師父打死?」
「不會。」
那少年腳步聲最終漸漸遠去,想來是去當鋪換錢了。
而先前那個活潑一些的少年,聲音似乎也失落低沉了許多。
他低聲喃喃,不住在符景詞耳邊念經:
「小姑奶奶,你可一定要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