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或靜靜看著謝昭,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是邯雍有三十六部落,據說至今還有少數北朝部落因不敬畏邯雍皇權、自由散落在落暝關之外。
我們又怎知當年潛入昭歌城暗中行事的人馬,究竟是其中哪一支部落?」
邯雍皇朝對北朝的統治方式,與南朝天宸的截然不同。
天宸皇朝雖有四十八郡,但明河以南、巫嵐山脈以北的地界上,普天之下均為王土。
南朝天宸的皇權,相對來說算是高度集中的。
而北朝邯雍,卻又與之不同。
邯雍皇朝是一個慕強好戰的遊牧民族和政權,國境之內以三十六個大部落、和若干小部落共同組建而成。
雖然三十六部的首領,均已宣誓拱衛效忠邯雍的皇庭廣陵城。但是各部落之間的自主權極高,各自掌握獨立的軍政大權和人口財物牛馬。
也正是如此,儘管凌或早早就知道,當年那股神秘力量來自於北朝邯雍,但是卻根本無從下手。
因為他完全不知,究竟該從三十六部中哪個部族,最先著手去調查。
若是哪個大部落為了偷盜天宸皇朝的機密,來以此壯大自己部落勢力所犯下了私下惡行。那麼即便是邯雍皇庭,興許亦是不知其間究竟。
於是乎,先前凌或也只能先從當年天宸朝堂經手過此事的相關之人入手。
看看南朝朝堂上當年涉及此事的人,是否知道什麼更為具體的內情供他當做線索去參考。
謝昭語氣沉著平靜。
她每每說起正經事時,總會給人一種格外可靠且冷靜的「厚重感」。
「當年能布下如此大的一盤局,設計暗害『韶光鐧仙』這般人物的幕後黑手,自然勢力強大異常。
所以依我之見,尋常的小部落是沒有這樣的手腕和能力的。
若要尋找線索,最好還是從北朝那最大的三個部落入手,你們覺得如何。」
凌或蹙眉看著她。
「北朝最大的三個部落?你是說宇文部,阿支納部,和忽而拖部?」
世所皆知,宇文部、阿支納部、忽而拖部是北朝邯雍三十六部之首。
這三大頂級部落,不僅在北朝邯雍歷史悠久,力量雄厚。更是世代與邯雍皇室拓跋氏通婚,唇齒依存。
依照北朝邯雍皇朝的古禮傳統,邯雍皇庭的皇后,必出自這三大氏族部落之一。
當世三大劍仙之一中,那位如今已入祗仙人境的「孤狼劍仙」宇文信,便是出自於北朝貴族宇文部親王帳的嫡系子弟。
其生母更是顯赫,乃是邯雍皇室拓跋氏的一位郡主。
韓長生也抱著手臂思索了起來。
「可是.即便如此,北朝地域何其遼闊。
哪怕我們直奔三大部落的王帳,亦是天南海北相距甚遠。
若是我們將邯雍三大部落這般一個一個的查過來,只怕還未能查明真相,便已然先要被人發現察覺了吧?」
謝昭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遠處的茶壺。
「喏。」
她方才說了會兒話,此時喉嚨已然有些乾澀難受。
一股嗆人的血腥味兒,一股腦的順著她的臟腑湧上了嗓子眼,那感覺屬實是讓人感覺一言難盡。
韓長生後知後覺的「啊」了一聲,乖乖起身從身後的桌子上倒了杯熱茶遞給她。
別看他平時與謝昭吵架鬥嘴時一刻都不消停,「寸土必爭」絲毫不讓,但是心底卻柔軟的很。
謝昭接過茶盞,先是淺淺的含了一口熱茶在嗓子裡,也並不著急喝下。
她壓了壓舌底湧上來的血腥,支起身子在塌前的淨盆里將鐵鏽色的茶水吐了,然後才道:
「邯雍三大部落中,忽而拖部雖然人口牛馬眾多,但卻最不善戰;
而阿支納部遠在塞北酷寒之地玉桑山避世,非戰不出。
那般環環相扣,能將南朝絕世高手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權謀之計,我細思並不像阿支納部的做派;
所以,我們首選的探查之地,應選做世代定居於阿爾若草原,距離北朝京都廣陵城最近的、也距離邯雍皇庭最近的部落宇文部最為合適。」
韓長生若有所思的道:「還別說,這般聽來,你推斷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謝昭失笑看他,道:「這也並不只是我的個人推斷。
我們三人入北朝,如同雲泥入江海,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我自然是有可靠的訊息,才會做此論述。」
凌或抬眉看向她。
「什麼可靠訊息?」
謝昭含笑道:「我打聽到,昔年潛入昭歌的賊逆,曾經掉落一塊令牌在不夜城。
那令牌虎頭帶翅、雕紋奇異,非中原手筆。」
凌或微微沉吟。
「虎頭,有翼?那是窮奇。莫非是宇文部的家徽。」
他看向謝昭,眼底閃過一絲探究之色。
「這種程度的訊息想必知之者應少之又少,你又是從何處探尋到的?為何之前不曾說過。」
分明昨日之前謝昭也並不知曉,否則在他們去柏大都督府探尋查訪之前,她不會不提前將這種有用的消息與他們通氣。
凌或皺眉看向謝昭那睡了一夜後,卻反而比昨天看起來更加憔悴難看了許多的臉色,心底略過一絲猜想。
他斷言道:「你昨夜出去了。」
這幾乎不是在提問,而是陳述。
韓長生一愣,下意識看向二人,
「出去了?誰?阿昭嗎?她昨夜不是困了,早早就睡下了嗎?」
要知道,韓長生昨日與謝昭「吵架」過後,回到自己房間後心裡怎麼想怎麼氣不過,於是決意要來找謝昭分說清楚,跟她講明白行走江湖俠義當先、不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然而,在他路過謝昭的房門時卻發現她的窗內漆黑一片,又想起她從柏大都督府回來就一直說著困頓,所以以為她已睡下,只能悻悻然原路返回自己房間也去睡了。
難道,她居然沒有睡?又跑出去了?
「嘿?!好啊!」
韓長生咋舌,頗有幾分無語的模樣。
「阿昭,你自從進了昭歌城後就古里古怪的,心也玩野了啊!
以前你可是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和你那張木板床最親近的。
怎麼如今來了昭歌以後,居然還新添了夜不歸宿的惡習了,這可不好。」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謝昭無奈的掖了掖肩頭滑下去的被子,道:
「我只是昨夜跟你們聊完天后有些走了眠,因此出去走上一走。
昭歌城天子腳下,晚上入夜戒嚴,我有什麼好玩的?」
「走上一走?」
凌或淡淡道:「在宵禁之後避開坊間巡邏的侍衛隨便走上了一走,還恰巧帶回了我們此時最需要的線索,你還真是吉星高照。」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難得啞口無言的謝昭,突然蹙眉問道:
「我方才突然想起來,你的脈象虛浮無力,該不會是昨夜還曾與人動過手吧?」
謝昭錯愕的看著他,當即反駁道:
「怎麼可能?你在開什麼玩笑,就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和身手,在昭歌城裡與旁人動手,難道我不要命啦?」
凌或皺著眉看著面前的少女,半晌沒有說話,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片刻後才道:「你知道就好。」
謝昭笑眯眯的。
「知道知道,我自然還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
韓長生突然想起什麼,疑惑道:「唉?不對,你剛剛是說『我們三人入北朝』?難道你的意思是,這次我們不帶安安同行了嗎?」
他話自己剛一出口,就立馬反應過來了。
對啊,若是前往北朝邯雍那般茹毛飲血的地方,他們一路遭遇的危險不知幾何。
於安安這般柔弱文靜且毫無武藝傍身的弱女子,確實是不易同行的。
謝昭雖然功夫也不濟,但是好歹她的輕功一流。
更何況她人機靈得很,即便有什麼不利的境況,他們若是打不過,分開跑興許總還跑得掉。
可若是帶上絲毫不通武道的於安安,若遇到什麼危險,他們怎麼能保證可以顧全她周到?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凌或皺眉道:「我們確實不應帶安安赴險,但是我們也曾答應過於夫人會在此期間照料安安。
如今李府雖然看起來富貴慈和,但是李家人的心思到底難測,我們不能將安安留在這裡。」
謝昭老神在在的笑了笑,輕挑眉梢道:
「誰說我要將安安留在昭歌城了?」
凌或微怔。
「你的意思是」
謝昭牽起一側唇角,笑得狡黠。
「我方才突然想起,興許有個地方在我們入北朝之前可以途徑暫停一下腳,將安安託付在那裡待我們歸來。」
凌或蹙眉。
「什麼地方,可穩妥?」
謝昭笑了笑。
「自然穩妥,絕對比讓安安跟我們三個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更要安全得多。」
韓長生好奇了。
「真的假的?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就別賣關子了,速說速說。」
謝昭看向窗外那顆沐浴在日光下、幾乎落盡了樹葉的桃樹,緩緩道:
「中州瑞安,東海之濱。」
凌或微頓,看向她。
「東臨城?」
謝昭輕笑頷首。
「東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