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凡生亦可撼天

  謝昭抬起頭,靜靜回望著南墟,似乎如今早已可以毫無芥蒂的坦誠坦言自己的本心。

  她本有一對天生的梨渦。

  但當笑容太過清淺的時候,那對梨渦便會幾近於無,顯露得不太清晰分明。

  「其實,那一夜最初我是沒有時間思考這些有的沒的。

  講真的,那時發生的一切確實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當時實在是太過混亂,所有的一切,都很混亂……我自己也很是狼狽,根本無暇想那許多。

  ——即便是我,當保住性命已是萬分艱難的時候,又怎會還有時間去仔仔細細復盤整個過程中支離破碎的支線,再去想東想西、思考神台宮為何無人示警支援?」

  謝昭的視線微微放空,她似乎有些走神。

  「所以,其實那夜我最開始並沒有想到你這邊的事。

  那時候在我心中,神台宮本能還是我的第一選擇,是我心中最安全的容身之所和避難之地,也是我當時拼盡全力也想回來的地方。只是.」

  她笑容淡淡的。

  「後來路上出了一些岔子,最終導致不能成行罷了。」

  南墟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視線。

  他掩飾住自己眼底的沉痛,不再與之對視。

  那張今非昔比的容貌,讓他避無可避的無法不去深究和細想她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麼。

  至於當時到底出了什麼樣的「岔子」,才會讓她近在咫尺,卻終究不能回到神台宮。

  如今他不需再細問也能猜到,不外乎是被重重死士追兵攔截,血戰到底卻還是無法回來。

  說到這裡,謝昭突然想起.在那個她的視線幾乎被鮮血浸透的雪夜,將死狗一般破敗的她撿回「家」去,話不多總是沉著一張俊臉、卻心地最為溫和敦厚的凌或;

  又想起那個總是跟他鬥嘴置氣、嫌棄她境界低微、但是哪怕自己也不是什麼高手,有了危險卻還是第一時間以保護的姿態擋在她面前的韓長生。

  然後,她突然釋然般的輕輕笑了笑。

  然後,她輕聲回憶道:「再到後來我被人救下,渾渾噩噩的養傷期間,其實也就想通了許多過去沒有想到的細節。猜到了即便是你,亦對我有所隱瞞。」

  她的笑容毫無芥蒂。

  「但是不管你信是不信,其實我並沒怨恨過你。

  事後我也曾想過,或許那日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回到神台宮,似乎已是我最好的結局。」

  南墟艱難的開口,他聲音嘶啞,情緒難辨。

  「阿詞,同樣的話,不管你信是不信,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至此。」

  這話半分不曾摻假。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昭歌城中之人設下的那個局,還有失傳已久的西疆劇毒「悲花傷月」這一環相扣。

  而她也並沒有如他當時預想的那般,只是簡單吃虧、受個教訓那麼簡單.

  她幾乎送了一條性命進去,如今脫胎換骨,竟然面無全非。

  謝昭失笑搖頭道:

  「我知道,你的行為算不上助紂為虐,頂多是冷眼旁觀想讓我吃個教訓罷了。

  事後我也依稀猜到,你當時之所以不曾警示於我,或許你只是希望我能藉此事看清景言的野心。

  看清楚那些所謂『和樂美滿』『不分彼此』的姐弟之情,不過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一如你之前時常在我身邊說的那些話那般。」

  南墟沉默一瞬,終是緩緩嘆了口氣。

  聰慧如她,一切洞若觀火。

  他甚至根本什麼都不必解釋。

  南墟輕聲道:「你猜的沒錯,關於『悲花傷月』是我失策了。

  我本以為那次經歷於你而言,最終不過只是一場無關痛癢的試煉——一群螻蟻之輩的熱鬧集會,又怎可能當真撼動擎天之木。不曾想」

  謝昭瞭然的笑了笑,替他說全了下半句——

  「大祭司自然不曾想到,我這個所謂祗仙玄境的『絕世高手』居然那般不中用。

  被親近之人用一杯『悲花傷月』就放倒了,還自傷自毀、拼命去救一個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去救的人。

  是我自己沒用,怨不得你,也怪不得旁人。」

  南墟冷冷看著她,卻不買帳。

  「這件事是我欠你的,不需你來替我找理由,無心之過亦是過錯,我自會償還。

  但你說『怪不得旁人』又是何意?你那弟弟心胸狹隘、薄情寡義,難道你真打算就這麼算了?」

  「你看看你,怎麼又來了.」

  謝昭無奈的攤攤手,苦笑道:「天下熙攘,四境變遷,世間本無螻蟻,凡生亦可撼天。

  我如今只是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小廢物。也只想過幾天安生自在、諸事不理的逍遙日子,不這麼算了,你想讓我如何?

  難道要我借你之手、仰仗神台宮之勢,搞得天下紛爭南朝巨變,殺到昭歌城去換個皇帝麼?

  換成誰呢?

  是換成我那位只喜歡做木匠活兒、如今十六歲的二弟景宜,還是那個七歲了卻連千字文都沒背全的幼弟小景年?」

  南墟冷冷看她,目光冷靜而犀利,緩緩吐出冰冷的一句話:

  「有何不可?若是你那兩個庶出的弟弟都不中用,從皇室旁支血脈里挑個堪用之人,倒也並非不可行。」

  謝昭怔怔看著他。

  似乎是沒想到身為天宸國師的他,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

  南墟淡淡挑眉。

  「有那麼奇怪嗎?神台宮的大祭司奉祖訓,必須世代效忠於天宸皇室此言不假,但卻並沒有言明必須效忠於哪個皇帝。」

  這個不行,那便換一個行的,只要是天宸皇室的血脈,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分別?

  他也並不算違背祖訓。

  謝昭皺著眉,毫不客氣的說道:「你怕是瘋了吧?

  符景言雖然尚有諸多不足,但他自小聰慧過人,尚為儲君之時便可協助先帝處理朝事,也從沒出過什麼大的紕漏,算得上是一代明君之才。

  難道就因為陛下心存芥蒂、容不下我,神台宮便要行此廢黜天子、引得超綱動盪的狂妄行徑?

  現在的日子我過得舒心順意,你若是想發瘋,可別拉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