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許瑤,他還能保持鎮定,可看到走失十多年的女兒就在眼前時,強硬了一輩子崔伯承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老淚縱橫,崔江平趕緊將人扶著靠牆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內心同樣如油煎般,疼得說不出話。
印象里,姐姐雖然是女子,但性格里倔強果敢的一面絲毫不亞於男兒,反倒是他因為自幼父母不在身邊,性格靦腆的像個姑娘。
村里同齡人沒少為此嘲笑戲弄他,每次都是崔江英及時趕到,拎著一根葵花杆,挨個兒揍過來,護著他。
如今隔著一扇門再見,從前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眉眼中的堅毅也被磨平了稜角,可以想見她這十多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見面卻不能相認,越發不好受。
許瑤站在旁邊微垂著頭,她從沒想過卑微軟弱的母親會是軍區司令的女兒,她有疼愛她的父親,滿懷孺慕之情的弟弟,還有舉案齊眉的丈夫。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她本該在優渥幸福的家庭環境中,過上平穩美滿的生活,怎麼會像前世一樣在黑黢黢的破房子裡,受盡病痛折磨而死。
在悲戚的氛圍中,誰都沒有注意到,許瑤眼底的恨猶如一團火在悄無聲息的燃燒。
從醫院出來,崔雲松和孟婉都以工作為由,沒有跟著一起回家。
崔老爺子雖說是見到了女兒,可情緒反倒越發消沉,他拉著許瑤,仔細聽許瑤講述崔江英在許家的生活。
提到許強勝,他鐵拳緊握,狠狠錘在沙發扶手上,咬牙切齒道:「此等禍害,死不足惜!許家兩個老的,生下這種畜生,是他們管教不嚴,一併按包庇罪論處才對。」
眼看崔老爺子的怒火要往許家老兩口身上燒,許瑤趕緊勸解:「外爺,要沒有爺爺奶奶,我娘受的苦還要更多,遭的罪也要更大,他們到底是被蒙蔽了,還是不要牽連的好。」
有許瑤求情,老爺子面色稍霽,他是個火暴脾氣,從年輕就是如此,做起事來風風火火顧忌不了其他。
細究起來,還是他這個當父親的沒有盡到職責,自己跑出去賣命,放任年幼的兒女在貧瘠的鄉下自生自滅。
想到這裡無盡的悔恨湧上心頭,崔老爺子撫了撫許瑤的頭髮:「你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能幫你母親做主,把那畜生送進局子裡,剩下的事,你不用再管,我會安排人去做。抽個空辦戶口把姓改了,你姓沈,以後就叫沈瑤,跟許家劃清界限。」
許瑤默了默,即便找回親生父親,但許家人對她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親人,哪能那麼容易割捨下。
沈建州在旁看出她的為難及時解圍:「爸,您奔波了一天還是早些歇息,天色不早,我得送瑤瑤去醫院看望她母親,不然江英見瑤瑤這麼晚不來,該擔心了。」
「那趕緊去,不能讓英英著急。」事關崔江英,老爺子也就不糾結許家的事情,趕緊打發沈建州去送許瑤。
兩人從家裡出來,四下再沒有外人,許瑤看向沈建州:「爸,我從許強勝那裡得知,當年我娘並不是被人在火車上擄走的,她是被人下了迷藥轉賣給一伙人販子,你知道是誰嗎?」
許瑤的話令沈建州有瞬間的怔忡。
崔江英失蹤後,他剛接到消息,就有了懷疑對象,是自己的兩個姐姐,沈春梅和沈春娟,當時她們倆都已成家。
自己受召前往大西北,把剛懷孕沒多久的崔江英託付給她們照顧,再三囑咐等崔江英胎象坐穩送她坐火車去海都養胎。
他離家沒一個月,就接到崔江英失蹤的消息。
當時沈春梅和沈春娟一口咬定是崔江英自己不想待在家裡,要去大西北找他,她們怎麼勸都勸不住。
可沈建州知道,崔江英好不容易才懷上身孕,不會冒這種風險,況且走的時候兩人說好的,她根本犯不著走這遭。
沈春梅和沈春娟兩個人哭得聲嘶力竭,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家裡爹娘也輪番數落,說他冤枉懷疑自己的親姐姐,猜測歸猜測,手裡沒證據,沈建州沒辦法,只能把所有的精力用到找人上。
現在經許瑤這麼一說,往事在腦海浮現。
崔江英失蹤後,兩個姐姐就開始輪番給他介紹對象,都是附近村裡的,拼了命的把他往村里拽,不想他離家太遠。
後來,他乾脆躲到部隊,除了每個月往家裡寄錢,一年也難得回去一趟。
兩人見他不肯低頭,又假借父親病重的消息,騙他回去,實際上卻想給他過繼個兒子。
沈建州對那天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昏暗低矮的土坯房裡,站著五六個孩子,沈春梅把自己的二兒子從一堆孩子當中推出來,舔著臉笑:「建州,你是個痴心的,家裡人都知道,可你在外面打仗,膝下總得有個後,咱們家就你一個獨苗苗,娘老子都指望著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沈家不就絕後了,不如這樣,你把二娃子過繼當兒子,宗里開祠堂改族譜咋樣?」
被推出來的二娃子穿的一身簇新的新衣裳,藍褂子黑布鞋,根本不像是從農村家庭的出來的,拾掇的倒像是個城裡人,三年饑荒剛過,他倒吃的肉乎,身型圓潤,滿眼期待的看著他。
自己的妻兒下落不明,沈建州哪有什麼心思去過繼別人的兒子,他只覺得荒唐可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見他不買帳,沈春梅急了,一不留神就把心裡話說出來:「好話跟你說盡,爹娘怎麼生出你這麼頭倔驢,你天天在外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離得這麼遠,消息不靈通,掙下的家業不都被旁人霸攬了。」
「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家裡這些孩子總得過繼一個,不然就按之前說的在村里娶房媳婦,你外出打仗,她留下照顧爹娘,自己看著辦!」
姐妹兩人胡攪蠻纏個沒完,寸步不離地跟著沈建州。
爹娘年紀大早就被她們說服了,時不時地來哭上兩趟。
沈建州被纏的沒辦法,鬧大了又嫌丟人,迫於無奈,只好答應過繼。
但條件是不養兒子,把尚在襁褓中餓的只剩一口氣的盛婉抱上,成為名義上的女兒。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是沈建州養大的盛婉,但從沒阻攔過沈春娟以親生母親的名義跟盛婉聯繫,連姓氏都沒有隨他,而是一直跟著親生父親姓盛。
在他的看來,領養盛婉只是迫於無奈,在他的心裡只有崔江英肚子裡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