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摺子燃盡最後一點光,在黑暗中倏地沉寂下去。
他的聲音里有著疑惑:「我們好像繞了一圈?」
小徑盡頭,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與他們方才在那邊看見的一模一樣。
「難道這裡本來就是一個圈,我們只是從一頭來到另外一頭?」
他這話剛說完,前方就有人道:「可是沈道長?」
是拓跋良哲的聲音。
沈嶠揚聲回道:「是!你在哪裡?」
拓跋良哲:「我剛剛也是從上面掉下來,撞到頭暈了過去,才剛醒,請問沈道長可曾見過主公他們?」
沈嶠:「沒有,我們下來之後一直走不出去,你有什麼發現?」
拓跋良哲:「這裡有個門,後面好像是一條階梯,但太暗了,我也看不清楚,落下來的時候身上的火摺子也掉出去,你那裡可還有?」
沈嶠:「有,還有一個。」
不管大家各有什麼立場,目前都處於合作關係,要想有突破就得同心協力。
沈嶠點亮火摺子走過去,拓跋良哲果然站在洞口的位置等他們,走近了看,不難發現他額頭上果然也有一大塊血漬。
拓跋良哲:「你們方才發現別的地方有路嗎?」
沈嶠:「沒有。」
拓跋良哲:「那看來只能去下面看看了。」
就在這個時候,沈嶠忽然看見拓跋良哲身後出現一隻毛茸茸的手,五指儼然,指甲泛紅,正要搭上他的肩膀。
對方無聲無息近前,竟連他們也沒察覺,也不知是人是鬼。
沒等沈嶠開口,拓跋良哲似乎也感覺了不妥,直接回身一劍刺去。
但劍沒有插入對方身體,卻像遇上一堵銅牆鐵壁,劍尖竟還微微彎了一下。
拓跋良哲飛快後退,沈嶠將火摺子塞到晏無師手裡,一邊抽出山河同悲劍,飛身上前。
對方身形高大粗壯,不像同行里的任何一個人,沈嶠想起剛剛晏無師說的「非人」之語,心頭不敢大意,劍身灌注真氣,泛出隱隱白光,即便對方是銅牆鐵壁,這一劍下去也能刺穿。
但那怪物雖然看著笨重,身形卻極靈敏,左騰右挪,居然能夠避開沈嶠的劍,它似乎更鍾意拓跋良哲,五爪一張就朝對方抓過去。
離得近了,沈嶠便感覺一股腥膻之氣撲面而來,那怪物渾身毛茸茸的,眼珠子泛著幽幽綠光,看著像是一隻猿猴。
說時遲,那時快,拓跋良哲本以為沈嶠分擔了大部分壓力,沒想到對方鍥而不捨又朝自己撲過來,他右邊就是無底深淵,後面則是晏無師,可以騰挪閃避的空間委實太小,不得已,他只能往左邊石壁上攀爬,幾個縱身,人便躍上幾丈高。
誰知猿猴緊追不放,竟也能跟在後面攀爬,速度比他們這等高手居然還要快上三分,眼看就要抓住拓跋良哲。
拓跋良哲往旁邊一沉,然後做了一個沈嶠預想不到的動作。
他伸手抓向晏無師,準備將對方擲向猿猴,以此讓自己脫困。
但沒想到這一手伸過去,卻撲了個空!
第63章
猿猴撲著拓跋良哲齊齊跌入深淵,空曠之中只余拓跋良哲的驚呼聲,久久縈繞。
原本應該被拓跋良哲用來當擋箭牌的晏無師,此時卻貼在石壁上喘息,面色蒼白如鬼,在搖曳不定的微弱燭火中,泛出一絲近乎漠然的冷硬感。
沈嶠鬆一口氣,上前為他把脈:「你沒事罷?」
入手對方似乎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任他按在手腕處。
沈嶠眉頭擰緊,卻不是因為他的反應:「你體內的真氣怎麼越發紊亂了,直如群雄逐鹿一般!」
晏無師:「我方才動了真氣。」
沈嶠竟從他這句短短几個字的話里聽出油盡燈枯之感,不由吃了一驚。
沒等他有所反應,對方已如玉山傾頹,整個人朝沈嶠歪過來。
沈嶠不能不將人攬住,觸手一片冰冷,他毫無準備,生生被激得一顫。
這種情形倒有點像當日在陳國,晏無師與汝鄢克惠交手之後走火入魔的反應。
但實際上他今日的病根,的確也是從那日就開始埋下了的。
晏無師也在發抖,這讓他下意識想要貼近沈嶠,多汲取一點溫暖。
因他之前的狀況,沈嶠不敢再隨意給他灌注真氣:「你感覺怎樣,若是不能走,就先在這裡歇息片刻罷。」
晏無師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走……」
沈嶠嘆了口氣,彎腰將他負在背上,以劍拄地,朝洞口走去。
曾經獨步武林,睥睨群雄的晏宗主只怕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這麼一天。
他們身上已經沒有火摺子了,但方才熄滅之前,沈嶠看見洞口下面果然有一條階梯,極其陡峭,但既然有階梯,說明那下面必然曾經是人居住過的地方,此處十有八九,的確就是陳恭要找的若羌古城。
沈嶠背上的人依舊在微微顫抖,但對方意志力極強,半句呻吟都不肯泄露出來。
方才那隻攻擊他們的猿猴,想必已經在此處許久,那麼它會抱著拓跋良哲一起往下掉,是不是說明下面其實也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深淵,而是另有去處?
沈嶠一步步往階梯下面走,一面分神想道。
晏無師啞聲道:「我不是你那個阿晏。」
沈嶠嗯了一聲:「我知道。」
從剛剛對方看著拓跋良哲跌落下去的神情,再到自己搭上他命門時的反應,他就知道晏無師體內的性情應該是又變了。
幾天相處,總結下來,沈嶠也大致發現一些端倪。
一種就是他最原本的性情,姑且將其稱之為晏無師。
一種是會叫他美人哥哥的「謝陵」,這副性情帶了些天真,防備心卻同樣還是很重,不愛開口,但能夠信任他,也許是因為醒來之後沈嶠是他看見的第一個人,也許是因為他能感覺到沈嶠沒有惡意,總之這個「謝陵」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算是極為省心了,真正的晏無師,絕不可能這樣做。
一種則是方才一直在與他對話的「阿晏」,這個性情脾氣比較溫和,可以討論一些事情,算是晏無師所有性情之中最容易相處的了。
沈嶠:「那你現在是誰?」
晏無師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我是他,但又不是他。」
他體內真氣亂竄,此刻想必是極為痛苦的,可若不想專注於痛苦之上,又不能不借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沈嶠:「所以你不是晏無師,不是謝陵,也不是阿晏?」
晏無師:「我不知道,腦子裡一團糟,有時想起一些事情,有時又覺得那些事情並非發生在我身上,也許一刻鐘前我做了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
沈嶠對此情形已經習慣:「等找到玉蓯蓉,你的情況應該能有所好轉。」
晏無師:「玉蓯蓉只能治外傷,對內傷是無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