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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悠然閒適,根本不虞沈嶠會突然翻臉不認,莫說般娜祖父還在他手裡,就算沈嶠挾他位質,對方人多勢眾,到時候隨便抓個村民當人質,沈嶠就沒轍了。

  沈嶠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妄動。

  「你要玉髓做什麼?」

  陳恭笑道:「我以為你昨日就會問我,沒想到現在才問。那玉髓對我有極重要的用處,但那古城荒廢已久,此去也不知有何危險,多一個人自然多一分力量,原本我還不想找你,但你在王城裡露的那一手讓我信心倍增,有沈道長在,豈非如虎添翼?」

  沈嶠不再多言,見對方牽來兩匹馬,就道:「我與他共乘一騎即可。」

  陳恭看了晏無師一眼:「晏宗主受了什麼傷,看著有些痴傻,竟連人也不認得了?」

  晏無師冷冷道:「本座不是認不得人,只是懶得與你廢話。攀上個高緯便自以為是人上人了?在本座眼裡,你仍舊不過一螻蟻耳。」

  陳恭面色一變,卻伸手制止了身後拓跋良哲打算出劍的動作。

  「晏宗主真英雄也,落難不改豪言壯語,希望等突厥人和佛門那邊知道你還活著,你也能說出這些話來。」

  晏無師哂笑:「高緯在床上只教會你打嘴仗?若是不服,放馬過來便是。」

  陳恭蹙眉,有些驚疑不定,心道難道他得到的消息有差,晏無師不僅沒有死,連一點傷都沒有?五大高手全部被他騙過去了?

  即使明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對上晏無師這樣的妖孽,似乎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變得順理成章。

  不說陳恭,就連慕容沁和拓跋良哲等人,心裡未必也不是沒有忌憚的。

  人的名,樹的影,這位浣月宗宗主單單是站在那裡,就足以讓所有人都產生自我疑問。

  正所謂惡人還須惡人磨,這一點,沈嶠再厲害也是做不到的。

  陳恭並未浪費太多時間,揮一揮手,所有人便上馬就緒。

  沈嶠讓晏無師先上馬,自己再坐在他前面驅策馬匹。

  待眾人上路,十數騎在道上緩馳,風沙掩蓋了彼此的聲音,此時要說話就變得異常費勁了,張口就會吃沙子。

  大家不願意吃沙子,所以就埋頭前行,只以手勢交流。

  沈嶠的腰被緊緊摟住,後背與對方前胸緊緊相貼,晏無師湊到他耳邊,輕輕道:「阿嶠,我方才說得好罷?」

  一聽這溫柔腔調,沈嶠就知道這個晏無師絕不是「正常情況下」的晏無師。

  他發現自己現在嘆氣的次數比以往加起來都多:「是謝陵嗎?」

  晏無師有點訝異:「你怎知我舊名是謝陵?」

  沈嶠:「……」

  第61章

  若說從前和晏無師說話容易被氣死,那麼現在就是被氣死然後又被氣活過來,沒有足夠強悍的心志,根本沒有辦法將對話進行下去。

  沈嶠嘆了口氣,索性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了。

  但身後的人見他不吱聲,反而將手摟得更緊,一邊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阿嶠,你為什麼不理我?」

  因為我在考慮要不要將你打暈了再帶上路。沈嶠想道,微微側頭,壓低了聲音問:「你既然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那你可知道陳恭為什麼要去婼羌古城找玉髓?」

  晏無師:「不知道。但玉蓯蓉我是聽過的,此物生長在戈壁沙漠的深處,常年隱蔽於岩縫之間,極難尋得,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寶物,但陳恭明顯只是要去尋找玉髓,會帶上玉蓯蓉,只不過想放一個餌給我們,讓我們為他奔走罷了。」

  即使是在從前沒受傷的時候,沈嶠也很少聽見他用這樣平和的語氣來分析一件事。

  沈嶠:「是,我也發現了,但即使沒有玉蓯蓉,他綁走了般娜的祖父,以此要挾,我也不能不與他走這一趟,不過若能因此找到玉蓯蓉,你的傷勢就可以痊癒了。」

  晏無師:「其實我的傷在於心魔破綻,玉蓯蓉只能治外傷,助益並不大。」

  沈嶠好笑:「可你腦袋上有裂縫,玉蓯蓉能生肌彌骨,不正能派上用場嗎,總得先將外傷治了罷?」

  晏無師悶悶道:「其實我不想治好。」

  沈嶠蹙眉:「為何?」

  他感覺對方現在這副性情,與之前的都不大一樣,倒有點像前幾日剛醒來就朝他露出溫柔微笑的那個。

  晏無師:「因為治好之後,我就不一定能與你說話了,難道你更喜歡那個無視你的真心,將你送給桑景行的晏無師嗎?」

  沈嶠:「你就是他。」

  晏無師:「我不是他。」

  沈嶠無語:「那你是誰?」

  晏無師沉默片刻:「你叫我阿晏罷。」

  沈嶠:「……」

  晏無師:「你叫一聲來聽聽好不好,我從未聽過你叫我的名字呢。」

  沈嶠木然:「對著你這張臉,我叫不出來。」

  晏無師幽怨:「臉皮只是表象軀殼,何必著相?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晏無師負心薄情,我卻決不有負於你,阿嶠,你這樣好的人,世間再難尋到第二個,他不珍惜,我來珍惜,好不好?」

  前邊的人不再說話,也不再搭理他了,晏無師不死心,還想說點什麼,卻見陳恭的馬忽然緩下來,對方扭頭看了一眼,見二人喁喁私語,不由調侃道:「看來外界傳聞有誤,沈道長與晏宗主的交情好得很,如此我也放心了,有二位鼎力相助,此行不愁找不到玉髓了!」

  沈嶠看了看天色,他在這裡住了好幾日,對此地天色也算有些了解:「是不是要起風沙了?」

  陳恭自然不懂,他帶來的人裡面卻有懂的,慕容沁就道:「不錯,正好前邊就是個小鎮,主公不如先進去歇息一晚,順便換了坐騎,明日再繼續趕路?」

  他原先何等傲氣的一個人,此時卻心甘情願喚陳恭為主公,這讓沈嶠不由看了他一眼。

  慕容沁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這種主僕關係有辱自己的身份。

  他本應尊齊帝高緯為主,如今卻以陳恭為尊……

  似乎察覺他的想法,晏無師從背後湊到他耳邊:「慕容家定已私下向陳恭效忠。」

  熱氣噴到自己耳朵,沈嶠不由往前傾了一下。

  再前行不久就抵達小鎮,陳恭一行財大氣粗,派頭甚大,一去那裡就定下鎮上最好的客棧,但實際上這個客棧在小鎮獨此一家,條件別說比王城,就算比先前般娜家裡,也差了不少,可畢竟此地地處偏遠,能夠找到一個歇腳的地方已算不錯,眾人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吃過飯,各自住下不提。

  客棧房間有限,沈嶠與晏無師自然住同一間。

  沈嶠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但陳恭本來僅僅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少年,如今再見,身上卻仿佛隱藏了無數謎團,這謎團興許還關乎他們此行目的與安危,他不能不多關心一些。

  「論權勢,陳恭現在的一切都是從齊主身上得來的,若沒了齊主,陳恭等同一無所有,慕容沁本是齊國宮廷第一高手,卻反倒自甘為臣,稱陳恭主公,這本身就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情。」

  晏無師性情大變之後,如今雙目一直追隨著沈嶠,無論沈嶠起身落座,他的視線都緊緊黏在對方身上,沈嶠又不是個四人,如何沒有感覺,只覺得彆扭無比,說罷這番話,不由蹙眉道:「為何一直看著我?」

  「因為你好看。」晏無師朝他微微一笑,頓如春風桃花,十里綻放,寶樹生光,月華晶沁。

  「說正事。」沈嶠嘆了口氣,發現這個晏無師其實也並不能算很正常,但總歸比之前那個要好一些。

  「陳恭之前會武功嗎?」晏無師忽然問。

  沈嶠經他提醒,忽然明白自己的突兀之感出在何處了。

  陳恭之前何止不會武功,他連打字都不識幾個,又上哪學武功去,只從沈嶠那裡學來一兩招外家功夫防身,可那頂多只能對付一兩個蟊賊,可眼下對方神光內斂,腳步輕盈,明顯武功已經到了一定境界,就算不是一流高手,也能算得上二流,躋身江湖前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