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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細想之下,的確又在意料之中。

  郁藹既與突厥人合作,此番段文鴦有請,他自然樂意幫忙;魔門三宗本來就有仇,殺了晏無師,浣月宗群龍無首,合歡宗又起內訌,法鏡宗必然由此出頭,廣陵散不會置身事外;而雪庭禪師,他本是宇文護的國師,宇文邕繼位之後,滅佛罷位,佛門地位在周國一落千丈,不管是為了道統,還是為了「誅魔」,雪庭禪師同樣會加入這一戰。

  以五殺一對於宗師級高手而言,聽起來固然不光彩,可若能由此獲得莫大利益,又有誰會拒絕呢?

  沈嶠沉默片刻:「你們又怎知晏無師一定會前往,他未必不會提前得知風聲。」

  昆邪:「我師兄說過,像晏無師那樣的人,即便知道這是一個局,也一定會前往,因為他太過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太過驕傲,覺得就算自己打不過,也一定能從容離開,過剛易折,這不是你們中原人最喜歡說的話嗎?」

  沈嶠徹底明白了,他嘆道:「汝鄢克惠與晏無師交手,特意引出他武功上的缺陷,廣陵散是魔門之人,必然知道要如何才能成功殺死晏無師,所以這一次你們勢在必得,十拿九穩。」

  昆邪:「不錯,我知你恨晏無師入骨,此番盛會,就算不親身參與,又怎能不看個熱鬧?」

  然而他在笑著這句話的時候,冷不防揮起手中的六生刀,朝沈嶠劈了過去!

  他知沈嶠必會為了這個消息撼動心神,而心神動搖之下,防備最是鬆懈,這一擊,必然能夠成功!

  此人日後必會成為自己和突厥的心腹大患,絕不能容他活著!

  早在認輸的時候,昆邪就已打定主意,此時一刀下去,更用上了畢生功力。

  不成功,便成仁!

  第52章

  沈嶠雖然在生死極致中領悟出劍心,但這層劍心境界並不穩定,而且他方才與昆邪一站,早已神枯力竭,難以為繼,此時昆邪一刀當頭劈下,他面色蒼白,立在原地,竟像完全痴了一般,恍恍惚惚,無法及時反應。

  旁人離得遠,只能瞧見沈嶠明明可以殺了昆邪,卻在他大喊求饒之後停下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昆邪趁著沈嶠分心之際突然出手,殺他個猝不及防!

  十五禁不住驚叫起來:「師尊小心!」

  昆邪的呼吸粗重起來,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這一刀下去,沈嶠必然頭殼破碎,腦漿崩裂,當場斷氣!

  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失光明厚道,因為他不僅是武人,更是突厥左賢王,沈嶠反對玄都山與突厥合作,若是讓他劍心大成,無論對突厥還是玄都山,都將是一個巨大的潛在威脅,所以他必須將這個威脅扼殺在萌芽階段,絕不能任其有任何發展壯大的機會!

  這一系列變化發生在剎那間。

  鋪天蓋地的刀氣壓制下來,沈嶠佇立原地,動也未動,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還沒回過神,又也許是被對方的攻勢嚇住了,他連手中的劍都未舉起來,只後退了三步。

  旁人看來僅僅是三步,但於昆邪而言,對方這三步卻如跨越天塹,他這一刀下去,竟然因此劈空了!

  沈嶠終於出劍。

  劍光宛如白虹貫日,突破漫天刀幕,直直撞入昆邪懷中!

  昆邪一刀劈空,身形凝滯,無法再前進半步,臉上表情似乎也跟著凝固了,他死死盯住沈嶠,一瞬不瞬。

  「為……什麼……」他用盡全力,從口中吐出幾個字。

  劍光消失,沈嶠站在昆邪面前咫尺之遙,兩人近得仿佛連呼吸都會撞上。

  而山河同悲劍的劍尖,已經沒入了昆邪的心口。

  沈嶠面白如紙,不比昆邪好多少,若不是他的劍正插在對方身體裡,看上去更像落敗那一方。

  「因為我一早就在防著你。」他冷冷道,「一個會給對手下相見歡的人,又如何能相信他會遵循武德?」

  沈嶠對他說道:「我很失望。我師尊說過,狐鹿估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對手,而你,身為狐鹿估的弟子,卻不及其十之一二,你不配當他的弟子!」

  昆邪張口,好像要反駁,但沈嶠將他手中的劍抽出來,最終從他口中湧出的卻是鮮血。

  沈嶠足尖輕點,掠出數尺,避開劍尖抽出時從他身上噴出的心頭血。

  昆邪一動不動,呼吸漸微,眼睛猶自圓睜,身體卻不肯倒下。

  這種屹立不倒的悲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人身上。

  沈嶠提著劍走過去,伸手一推。

  昆邪直直往後倒下,終於徹底斷氣。

  沈嶠看著他,面上不見歡欣之色。

  玄都山一切的亂源,由此人開始,他自己遭逢不幸的坎坷,也是以昆邪約戰半步峰而拉開序幕。

  如今昆邪死了,一切卻遠未結束,玄都山再也無法回復到往日平靜,而這天下,終究也難以避免烽煙再起。

  十五等人見昆邪倒下,無不歡呼雀躍,可還沒來得及高興片刻,就看見沈嶠拄劍半跪下去,吐出一大口鮮血,俱都嚇壞了。

  彼此之間隔著一道天塹,十五的輕功還未能厲害到直接飛掠過去,正著急時,趙持盈的身影已經落在沈嶠旁邊,她攙起對方胳膊,攔住沈嶠的腰將他帶了回來。

  離得近,眾人這才發現沈嶠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他如今功力僅得昔日五成,雖然在生死關頭突破心境,領悟劍心,但強行調動內力突破極限的後果是身體完全負荷不住,吐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比吐血更嚴重的是,他單靠自己根本站不起來,全身大半重量幾乎都落在趙持盈身上。

  「趙宗主,失禮了……」沈嶠蹙著眉頭,聲調輕不可聞。

  趙持盈:「沈道長為我碧霞宗耗盡心力,我這個當掌門的卻袖手旁觀,失禮的該是我才對。」

  她說罷,乾脆矮身將沈嶠負於背上,直接背著回了宗門。

  岳昆池:「……」

  他本來還想說要不讓自己來背,可話還沒有說出口,師妹就直接付諸行動了,讓他的話直接噎在喉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望著趙持盈的背影哭笑不得。

  十五跟條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即使一點忙都幫不上,但似乎只有親眼看見沈嶠才能令他安心,誰知沈嶠被趙持盈送回來之後就陷入昏睡,怎麼叫也叫不醒,儘管趙持盈告訴他這是因為沈嶠功力消耗過甚,一時恢復不過來的緣故,十五還是守在沈嶠身邊,片刻不肯離開。

  沈嶠這一覺昏睡許久,睡夢中光怪陸離,晃過許多人和事,醒來之後悵然若失,神色依舊有些恍惚。

  「師尊?」十五擔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

  沈嶠拉下他的手一笑:「我沒事。」

  他自打根基盡毀,重新練了《朱陽策》之後,外表看來就一直病怏怏的,加上眼睛的確尚未全好,走在外面,絕沒有人相信他是個已經突破了劍心境界的高手,若說是纏綿病榻的病弱之人還更為可信一些。

  十五是親自將他從九死一生,奄奄一息的邊緣拉回來的,對他的傷勢也有更深體會,內心深處總有種恐慌,覺得沈嶠很可能隨時都會倒下。

  沈嶠似乎察覺他的心情,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道:「昆邪死了?」

  十五點點頭:「死了,趙宗主親自去確認過的。」

  沈嶠緩緩吁了口氣。

  自己在半步峰上與之一戰,至今甚至還未滿一年,這其中卻已經發生了許多事情,如今回過頭一看,仿佛就在昨天。

  「十五,假如有一個人,他將你親手送到不懷好意的歹人手中,害得你根基盡失,道心盡毀,你會不會恨他?」

  十五點點頭:「會。」

  沈嶠:「現在他身陷險境,假如眼睜睜看著他死,很可能會累得許多無辜百姓失去性命,流離失所,那你會不會選擇救他?」

  十五擰著眉頭冥思苦想,顯然這個問題對他這個了年紀而言過於繁瑣深奧,他生命中至今所經歷最慘痛複雜的事情,莫過於竺冷泉和初一的死。

  沈嶠失笑。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去為難一個孩子?

  十五敏銳地抬起頭:「師尊,您要去救那個人?就是他害得您差點沒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