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安密:「我師乃突厥左賢王,突厥上師狐鹿估之徒,曾敗玄都山掌教,」他頓了頓,看了沈嶠一眼,「喔,就是這位沈掌教,沈道長。」
趙持盈蹙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岳昆池忍著傷勢,將來龍去脈簡略說了一下,又對趙持盈道:「這次多虧了沈道長,否則在你趕來之前,局面早已失控。」
趙持盈點點頭,朝沈嶠行禮:「多謝沈道長援手,大恩大德,我碧霞宗上下銘記於心。」
沈嶠:「趙宗主不必客氣。」
趙持盈:「如今要解決的事情太多,沈道長若無要事,能否先在敝宗落腳歇息一二,容我先處理一下其它事情,再向您請教。」
經此一役,碧霞宗元氣大傷,別說普通弟子,就是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也只剩下一個范元白,一個周夜雪,就算他們,現在也都各有傷勢,更不必說余者屍橫遍地,令人唏噓。
即便這些弟子的屍首要一一收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嶠表示理解:「我會在此叨擾數日,等趙宗主處理完要事,再詳談也無妨。」
蒲安密不甘被冷落,正要說話,趙持盈手中劍鞘脫手而出,直接點在對方的穴道上,成功讓他閉了嘴。
接下來的事情不是沈嶠能插手的,他帶著十五來到客房,沒人能招待他們,他總不好讓趙持盈堂堂一個掌門來端茶遞水,於是弟子服其勞,勤快的小十五跑進跑出,很快給沈嶠燒了熱水,又去灶房要來一碟糕點。
沈嶠哭笑不得,拉著他坐下:「我不餓,你自己吃。」
十五不肯坐:「我也不餓,沈師方才跟人打架肯定累得很,我給您捏捏肩膀!」
沈嶠按住他的手:「十五,你是不是在害怕?」
十五一愣,囁嚅:「沒,沒有啊!」
沈嶠摸了摸他的頭:「我眼睛不好,可心還沒瞎,你在怕什麼,是不是怕我不要你?」
十五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低著頭半天不說話,許久才道:「我不該這樣,師父讓我來碧霞宗,現在到了,我該高興才是,可一想到您就要離開了,我心裡就很難過。」
沈嶠笑嘆:「傻孩子!」
他正要說什麼,卻聽得外面隱約傳來一陣喧譁。
不及細想,沈嶠帶上十五出門去看。
二人一路循聲來到後山處,後院離後山本就不遠,旁邊就是碧霞宗的藏書閣和祖師樓。
只聽得趙持盈厲聲道:「阮海樓,你想做什麼!」
她本是一個極為冷靜的女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方才處理事情就給沈嶠留下深刻印象,此時卻不知出了什麼事,竟能讓她再也無法維持鎮定,連聲調都變了。
沈嶠與十五趕到時,便見阮海樓站在懸崖處背對著他們,懷裡似乎還抱著一塊木牌。
山風呼嘯,颳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衣袍飄舞,獵獵作響。
岳昆池氣得臉色青白交加,眼看又要吐血:「姓阮的,你放下師尊的牌位!」
阮海樓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低頭對懷中物事道:「惠樂山,你欠我半生,卻早早以死逃避,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我殺你門中弟子無數,你這下怕又要恨極我了罷,沒關係,我這就以命相償,可你欠我的那半生,又要如何還我!」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聲中蘊含無限慘澹。
「惠樂山,你好狠,我可真恨你啊!」
說罷一躍而下!
「啊!」
不知是誰情不自禁發出的聲音,所有人俱看著這一幕,神色震驚,無法言語。
第50章
在阮海樓沖開穴道朝祖師樓奔去的時候,旁人只以為他心中仇恨積累十數年無以復加,要對牌位泄憤,卻萬萬沒料到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懸崖邊已經沒了阮海樓的身影,眾人卻久久回不了神,不知該嘆一聲,還是該咬牙切齒,想想碧霞宗那些慘死的弟子,最終卻又只能是一聲長嘆。
良久,岳昆池澀聲道:「師妹,師尊的牌位也被他帶下去了,祖師樓裡面是否要為師尊新立一方牌位?」
趙持盈沉默片刻:「先這樣罷,此事以後再說。」
她回身看見沈嶠與十五:「沈道長是否有閒暇?我有事正欲請教。」
沈嶠:「趙宗主請。」
趙持盈見十五跟在後面,臉上隱露不安,不由笑道:「十五也一道來罷。」
十五有點不好意思,他天性害羞,此時忍不住將半張臉藏在沈嶠身後,想想好像有點失禮,又趕緊冒出來道:「多謝趙宗主。」
連岳昆池看十五都覺得可愛,忍不住撲哧一笑,又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內傷,笑完之後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冷氣。
「讓你去歇息你又不聽,既然如此,就一併來罷。」趙持盈搖搖頭,顯然是對這位師兄有點沒轍,左手朝前方一引:「沈道長請。」
她帶三人來到碧霞宗正陽殿,此處是宗主平日招待貴客所用,自從碧霞宗日漸沒落之後,此處已經許久沒有客人,一進來仿佛還能聞到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沈嶠與十五剛剛坐定,便見趙持盈神色肅然,朝沈嶠大禮下拜。
「趙宗主為何行此大禮?」沈嶠很是訝然,起身便要相扶,趙持盈卻攔住他。
「我已經聽師兄和元白說過了,沈道長為了竺師叔臨終前一聲託付,能將十五從鄴城送至碧霞宗來,一諾千金,言出必踐,理應受我這一拜。」
沈嶠慘然一笑:「當時貴派事出突然,我來不及多做解釋,趙宗主與岳長老恐怕還有所不知,竺兄之所以會死,全因我而起。」
說罷他將自己與桑景行交手身負重傷,九死一生藏匿山中,為十五所救,被觀主師徒收留,卻最終為他們帶來殺身之禍的事情說了一遍。
對十五而言,這些事情重新再回憶一遍,每一個畫面俱是血淚,但他從沈嶠那裡學到了勇敢,已經不是動不動就流淚的孩子了,此時也只是強忍悲痛,雙手緊緊攥著,一言不發。
沈嶠講完,隨之而來的,是正陽殿裡一片沉寂,片刻之後,才有趙持盈沉聲道:「一事還一事,竺師叔之死,誰也料不到,你們更不希望發生,他從容赴死,必是心甘情願,誰也勉強不了,求仁得仁,怎能說是因沈道長而起?合歡宗明知竺師叔是我碧霞宗的人,卻仍舊痛下殺手,這筆帳,應該算在他們頭上才是。」
對方如此明理,沈嶠心中卻越是愧疚。
他願意對旁人付出善意,並不在意自己得到多少,失去多少,但當別人同樣回以善意,甚至為了他而死時,他卻比自己沒能得到回報還要難受。
十五仿佛察覺他的心思,忽然握住他的手。
手掌被覆上一片小小的溫暖,沈嶠忍不住回握住十五的手,將那片溫暖裹入掌心。
「多謝趙宗主體諒,此事既因我而起,自當由我來解決,與碧霞宗無涉。」
趙持盈見他們一大一小感情深厚,已然難捨難分,心下有所思量,一邊開口詢問:「竺師叔臨終交代,可是想讓十五到碧霞宗來?」
沈嶠:「是,竺兄當年雖因故出走,再也沒有回來,可在他心裡,一直都將自己當作碧霞宗的人。」
趙持盈接過十五遞來的木牌,摩挲著上面的「竺」字,這個冷靜自持的女子,至此方露出傷感神色:「碧霞宗當年也曾出過天下十大高手,可惜門派內訌,人才凋零,一日不如一日,今日之事,更是雪上加霜,方才元白清點了一下,門中存活下來的弟子,竟才六人。」
算上趙持盈和岳昆池,也才八人,一個八人的門派能做什麼,只怕都不需要外敵來犯,如果這一代沒有稍微出色一點的人才,不出十年,這個門派在江湖上就已經名存實亡。
岳昆池聽得心酸,勉強再拉了個人來湊數:「我在鄴城還有一名弟子……」
沈嶠心念一動:「岳兄說的可是韓娥英?」
岳昆池:「正是,此人父親為齊國侍中韓鳳,她資質尚可,只因身份特殊,我沒有收入門下,只當作外門弟子教導了幾回,沈道長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