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半步峰一戰,在場大多數人就都明白沈嶠的身份了。
十五隻覺有些人望向沈師的目光令人厭煩得很,忍不住暗自皺眉,微微往前一步,想要擋住這些眼神。
沈嶠似乎察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按住他的肩膀,語氣仍是平淡溫和:「的確是故人,是該好好聚聚。」
他話鋒一轉:「諸位今日想必也非為我而來,還是先將你們的正事解決了要緊。」
阮海樓冷冷道:「沈道長之名,縱然我身在高句麗亦有所耳聞,今日真是幸會,不過這是我們碧霞宗的家務事,沈道長無緣無故來摻和一手,又是作何道理?」
若換了旁人,他早就先下手為強,無非是方才沈嶠先發制人那一手震懾全場,令他心生忌憚。
沈嶠嘆道:「碧霞宗的內務,我無意過問,不過今日我帶晚輩前來認祖歸宗,總不能看著你們將碧霞宗屠戮殆盡罷?」
岳昆池疑惑:「沈道長,你說的晚輩是?」
沈嶠將十五的身份來歷略略一說,岳昆池啊了一聲,失聲道:「他竟是竺師叔的弟子?!」
旁邊阮海樓卻忽然哈哈笑道:「好!好極!看來今日是個好日子,故人全都到齊了,竺冷泉自己沒來,派個徒弟來也好,他若還在,倒可以讓他來說句公道話,看看當年到底是惠樂山不仁不義,還是我們活該被逐出師門!」
岳昆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阮師叔,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一聲師叔,昔年恩怨,先師臨終前,我也曾聽他提及,言語之中多有後悔之意,覺得當年之事,自己也多有過失,還囑咐我若以後見了你們,照舊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師叔,可那畢竟是上一代的恩怨,就算你不念同門之誼,也該念師門一手將你培育起來的恩德,可你如今竟和,竟和……」
他看著這遍地屍首,滿目瘡痍,有些說不下去,語氣沉痛道:「碧霞宗弟子又有何過錯,他們並未經歷或參與當年之事,為何要白白死去!盧峰,你身為長老,竟然勾結外人……」
盧峰不耐煩地打斷他:「行了,我就看不慣你這婆婆媽媽的模樣!若趙持盈肯分出些心神來管理事務,碧霞宗也不至於是如今不死不活的樣子,他們自己本事不濟,死了就死了,你若識相,便趕緊將宗主之位交出來,日後無論碧霞宗在誰手裡,都總比在你手裡來得好!」
岳昆池:「若我不肯呢?」
蒲安密笑道:「如今周國伐齊,來勢洶洶,齊國大勢已去,阮掌門與盧長老已向東突厥爾伏可汗投誠,俱被封了官職爵位,若岳長老也肯識時務,帶領碧霞宗上下歸順,以後定然大有前程。」
說罷他似是想起什麼,對沈嶠道:「差點忘了與沈道長說,您那位師弟,如今的玄都山郁掌教,不久前已被爾伏可汗親自冊封為太平玉陽主教真人,真是可喜可賀啊,當日您若是沒有敗於我師之手,今日受封的,可不就是您了?」
第49章
沈嶠微微蹙眉,但自然不是為了自己沒有受封:「這麼說,郁藹這次也與昆邪一併到碧霞宗來了?」
蒲安密笑道:「郁真人沒有來,來的只有我師尊,若沈道長有興趣,不妨等我師尊來了,隨我們去見爾伏可汗,可汗若見了沈道長,必然也會很高興的。」
沈嶠:「貧道如今雖然落魄,可也不至於依附一個只會強取豪奪,濫殺人命的強盜。」
蒲安密霎時沒了笑容:「你可知曉自己在說什麼?莫不是以為有晏無師給你撐腰,你就可以誰都不放在眼裡了?」
沈嶠淡淡道:「我從未如此想過。」
蒲安密忽然又露出笑容:「好教沈道長知道,晏無師很快就要自身難保了,與其靠他,還不如投靠強盛的突厥,以沈道長如今來看,武功想必已經恢復過半了罷,若你肯到爾伏可汗麾下效命,以可汗愛才之心,必然願意為沈道長提供一個尊榮的地位,屆時你不就可以與令師弟平起平坐,分庭抗禮了?」
沈嶠:「多謝好意,心領了。」
眼見沈嶠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蒲安密心頭惱怒,正欲再說什麼,那頭盧峰卻已經有些不耐了:「蒲郎君,你們之間有何恩怨,不妨改日再議,眼下還是先將碧霞宗之事解決了,以免夜長夢多!」
蒲安密點點頭,望向阮海樓:「此事自然還是以阮掌門的意見為主,阮掌門怎麼說?」
阮海樓如今入了東洲派,在派中地位不低,又娶了高句麗王的女兒,身份有些特殊,東突厥想要趁著北周伐齊的當口將齊國東面這一大塊給吃下來,與高句麗的利益不謀而合,雙方暗中合議,早將疆域都給劃分好了,只等著周國大軍大舉進犯,齊國忙於撲滅西邊的火焰,他們就可以在東面這塊撿便宜。
而今日碧霞宗之事,不過是這些計劃的其中不起眼一環,與大局無關,只不過阮海樓以高句麗王女婿的身份投靠了突厥,突厥自然也要給他面子,在他前往碧霞宗解決過往恩怨的時候過來幫他撐腰。
阮海樓望向岳昆池:「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降,就不必死。」
岳昆池捂著胸口喘氣:「碧霞宗傳承至今,雖非名門望派,可也是歷代祖師心血所在,我岳昆池既為碧霞宗弟子,便不可給列祖列宗丟臉,寧死,不降!」
阮海樓哈哈大笑:「好!惠樂山雖是奸猾小人,表里不一,卻收了個硬骨頭的徒弟!我成全你!」
他心頭還顧忌沈嶠方才插手,目光一轉便待說話,蒲安密似乎知道他在顧慮什麼,下一刻就已經擋在沈嶠與岳昆池之間:「讓我來討教沈道長的武功恢復到什麼程度了罷!」
昆邪乃狐鹿估親傳弟子,又是突厥左賢王,地位尊貴,蒲安密是昆邪的大弟子,同樣也是突厥貴族出身,由來自視甚高,就算方才見識到沈嶠那道劍氣,他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沈嶠元氣大傷人人皆知,相見歡之毒更是無藥可解,方才對話之際,他還能看見對方眼神迷濛,目力不濟,心中早已有所判斷,此時一出手便是凌厲殺招,意欲先發制人,解決沈嶠這個中途冒出來的變數。
蒲安密用的是刀,他的刀法極為霸道,就像草原孤狼,刀影一現,風聲鶴唳,聞者戰慄,幾欲轉身奔逃!
這一刀砍下來,氣勢磅礴,泰山壓頂,直逼得人喘不過氣。
刀光快若閃電,但刀劈下來時,沈嶠卻已經不在原地,他疾退三步,躲開了殺氣騰騰的刀鋒。
但這三步,卻並沒有令蒲安密得意忘形,因為他看見沈嶠的劍沒出鞘。
劍沒出鞘,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對方覺得情況還沒有危急到需要抽劍的地步,也意味著對方覺得應付他這個對手不需要抽劍。
蒲安密臉色微變,一股屈辱之意油然而生。
他覺得沈嶠太過拿大了!
你曾是我師尊的手下敗將,如今卻來瞧不起我?
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
他一刀落空,必然要重新出刀,心念電轉之間,蒲安密飛身上前,刀光揚起,不同於方才的從天而降驟然壓下,這次則如重重巨浪澎湃而至,看似只有一刀,實則劈出了六重的刀氣,一重更比一重強。
尋常用刀的高手在他這個年紀,能劈出四五重刀氣,就已經算是天分極高了,蒲安密卻能劈出六重,也難怪他有如此自信與把握。
沈嶠終於出劍了。
山河同悲劍被他抽出來的時候嗡嗡作響,不知是受到刀氣影響產生共鳴,還是長久劍氣滋養使得這把劍有了自己的靈性,正迫不及待想要迎敵。
十五睜大了眼睛,看出這是沈嶠曾在黃河邊給自己演示的滄浪劍訣其中一式。
清風徐來!
明月下松林,林間自有風,一人坐於松下,背如松,撥琴弦,這漫不經心的一撥,撥出了清風徐徐而來,拂面微涼花如雨。
明明極快的一劍,卻偏偏取了這樣一個如詩如畫的名稱,十五先前還不明白,眼下看見沈嶠狀若隨意地那一撥,卻忽然領悟了什麼。
只一劍,就撥開了六重刀光!
蒲安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僅僅是愣了一瞬,沈嶠的劍已經遞至他眼前,直取他的面門。
他只能選擇抽刀後撤,然而沈嶠卻一反常態,步步緊逼,雙方一退一進,瞬間穿越了整個碧霞宗內門,眼看蒲安密後背就快要撞上牆壁,他選擇借力提起躍上橫樑,又從橫樑懸身而下,提刀朝沈嶠劈下去。
那頭岳昆池卻完全不是阮海樓的對手,莫說阮海樓原本就比他高了一個輩分,岳昆池本來武功也只能稱得上普通不錯,只因趙持盈閉關不出,他才被委託執掌門中事務,又因鎮日忙於雜務,武功越發疏忽,自然不會是阮海樓的對手,轉眼間又吐血倒地,受傷不淺。
阮海樓這次沒有再留餘地的意思,手掌揚起,直接就要下殺手。
眼看在場唯一還算能打的范元白和周夜雪二人都被盧峰那邊拖住手腳,余者碌碌,根本拿不出手,十五不得不硬著頭皮提劍上去幫忙抵擋。
阮海樓哪裡會將他放在眼裡,冷笑一聲,袍袖直接將十五揮開。
十五啊了一聲往後跌開,手中長劍掉落在地。
沈嶠聽見那邊的動靜,無須回頭也能知道大概,他心中搖頭,暗嘆偌大碧霞宗竟淪落如斯,一面盪開蒲安密的刀勢,一面回身救援,劍氣所至,將阮海樓的掌風化於無形,一時間,竟變成沈嶠對上蒲安密和阮海樓,以一敵二的局面。
蒲安密冷笑一聲:「沈道長果真能者多勞!」
他見沈嶠不肯為己所用,早已起了殺機,此時有阮海樓加入,壓力頓時為之一減,頓時不再猶豫,刀刀俱是殺招,八重刀氣排山倒海朝對方涌了過去。
在旁人眼裡,此時的沈嶠既要應付蒲安密幾乎無懈可擊的重重刀氣,又要應付阮海樓凌厲澎湃的掌風,雙拳難敵四掌,即便他武功再高,只怕也左支右絀,難以支撐。
十五更是一顆心提到了心口,又不敢喊出聲,生怕驚擾了沈嶠,影響他聽力的判斷,雙手緊緊攥著,渾然不覺全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