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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元白苦笑:「說來也巧,我此番回家探親,一去大半年,今日正好回宗門,誰知在山腳下就發現不妥,原本宗門安排在那裡輪值的弟子卻不知所蹤,一路上來,心驚膽戰,正好遇見兩位,我還以為……」

  他還以為是敵非友。

  沈嶠:「既然如此,事不宜遲,還是趕緊上山一探究竟,若平安無事,也好求個安心。」

  范元白連聲應是,當下便與沈嶠十五一路同行上山。

  只是三人越往上走,心就越發懸在半空落不下來,只因一路上去,觸目所及,刀劍越來越多,屍首也越來越多,范元白從原先力持鎮定,還能彎腰去察看屍首,看有沒有活口,到後面臉青唇白,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通過范元白的解釋,沈嶠他們知道這些屍首裡頭就有碧霞宗的弟子,而且還占了大多數,其他屍首則身份不明,從兵器上看,對方用的也是劍,劍上刻著「東洲」二字。

  十五奇道:「東洲是什麼門派?」

  他只以為他初入江湖,孤陋寡聞,沒想到范元白也是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反是沈嶠道:「中原沒有東洲派,高句麗卻有一個。」

  范元白這才道:「不錯,此派號稱高句麗第一大派,我也有所耳聞,但高句麗乃異國,與我碧霞宗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說話不耽誤腳下功夫,離山頂越來越近,三人已經遙遙耳聞短兵相接的聲音。

  耳力如沈嶠者,甚至能聽見有人在喊話斥罵。

  范元白加快幾步,趕在前面,手中劍已出鞘。

  十五則拉了拉沈嶠,小聲道:「沈師,您跟著我,地上屍首有些多。」

  沈嶠心頭一暖,點點頭,沒有違逆他的好意:「好。」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眼前所見,仍令范元白禁不住揪心。

  只見原先平靜祥和的宗門,如今已成血海一片,屍首的數量在進了宗門之後達到頂峰,鮮血在地上匯聚成一條小河,緩緩流淌向不知名之處。

  那些已經閉上眼睛的碧霞宗弟子,與十五暫時還毫無關係,他有沈嶠在側,尚能維持冷靜鎮定的模樣,但范元白卻有些忍不住了,只因這些人曾與他朝夕相處,是他親如手足的師兄弟妹,半年前他下山時,這些人中還有笑鬧著要他帶什麼好吃好玩的回來,現在他們卻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會開口說話。

  范元白雙目通紅,內心的傷心憤恨逐漸凝聚,直到看見不遠處有兩幫人馬在廝殺,他毫不猶豫就提劍上前,誰知剛要加入戰局,卻又愣住了。

  這交手的兩派人馬,竟然都穿著碧霞宗弟子的服飾,雙方之中也都有他熟悉的面孔。

  「李師弟!喬師弟!快住手,這到底怎麼回事!」

  眾人好戰正酣,殺得興起,自然沒有人理會他,兵戈交接之聲鏗鏘不絕,刀光劍影幾乎耀花了旁人的眼。

  范元白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自己離山一趟,回來就看見宗門自相殘殺的場景。

  他心神激盪,一時有些恍惚,自然也沒注意到正有一把劍遞向自己背後。

  然而偷襲者還未將劍身送入他體內,就已經慘叫一聲,鬆開劍,捂著手腕在地上打滾哀嚎。

  「小心背後。」沈嶠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不慍不火。

  范元白稍稍回過神,向他道謝,又抓起身後偷襲他的人,發現竟也是本門弟子。

  「你是盧長老座下的薛杞?為何要偷襲我!」

  對方看見他身後的沈嶠,想起自己剛剛被此人一劍挑斷手腕,不由畏懼:「是,是真正的掌門回來了,你師父,岳長老他卻占著代宗主的位置不肯讓賢,所以號令座下弟子互相廝殺……」

  范元白越聽越糊塗,忍不住打斷喝斥他:「胡說八道!我師父一心為公,如何會占著什麼位置不肯讓賢!」

  薛杞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別殺我!」

  沈嶠按上范元白的肩膀,示意他鎮定下來:「這還只是外門罷,先去內門看看。」

  又問薛杞:「你師父呢?」

  他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傳入薛杞耳中,薛杞瑟縮了一下:「在內門,正與岳長老交手……」

  范元白卻不耐再聽下去,直接一躍而起,抄起劍就朝內門闖了進去。

  一路上不乏有人提劍來攔,其中有昔日同門,也有所謂的東洲派弟子,還有高鼻深目,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范元白幾番下來,耗力不少,手下動作也跟著粗疏下來,險些沒被人砍中,虧得沈嶠在後面跟上來,一邊關照著他。

  相比起來,初出茅廬的十五卻顯得遊刃有餘得多,他手中的劍只是在路上撿的尋常長劍,一招一式卻將沈嶠最近教的悉數都用上了,他不像范元白心神恍惚,又有沈嶠在旁邊,心頭大定之餘,出手也越來越穩,反將這些上前來攻擊的人當成切磋餵招的對手了。

  但十五終究是剛剛上手,一開始還有些無措忙亂,好不容易將對方制服,就迫不及待回頭,只為看見身後之人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沈師,我做得好不好?」

  沈嶠果然笑道:「很好,不過還是要小心些。」

  十五的肩膀被輕輕撫過,帶來一陣輕微的暖意,令他大受鼓勵:「是!」

  內門之中,岳昆池手中的劍被阮海樓拍飛,自己腰際也中了一掌,禁不住連退三步,撞上身後的柱子。

  他不顧身旁弟子過來攙扶,也沒看阮海樓,卻是對門中長老盧峰咆哮:「盧峰,你竟然勾結外人來攻陷碧霞宗,你這不忠不義之徒,不配當本門弟子!」

  盧峰皺眉:「配不配,輪不到你岳昆池來作主,讓趙宗主出來說。」

  岳昆池咬牙,這些人是明知道趙師妹在閉關不得受半分驚擾,方才會懸在這個時機打上門來的。

  阮海樓:「你小時候,常常被你師父罵哭,是我天天跑下山給你買糖吃,你師父說你蠢笨,也是我手把手教你將那些趙氏練好的,現在你想必也早就忘光了罷?」

  岳昆池:「我沒忘,阮師叔你對我的好,我這一輩子都記在心上!但你現在已經是東洲派的人,又娶了高句麗王的公主,卻帶著東洲派的弟子殺上碧霞宗,還勾結突厥人和門中長老,意欲奪位,難道你就是這麼對自己師門的嗎!」

  阮海樓冷笑:「當年若非你們師父暗箭傷人,害我被千夫所指,有宗門卻歸不得,不能不黯然遠走,又怎會流落高句麗?你一定不會想知道我後來又遭遇了多少苦難,才得到東洲派掌門的青眼,成為他的入室弟子,轉眼二十年過去,可惜你們師父早已作古,否則這個公道,我更樂意當面向他討回來!」

  旁觀許久的蒲安密忽然出聲:「我說阮公,盧公,你們又何必與他說這麼多?趙持盈閉關不出,他岳昆池占著代宗主的位置,大權在握,不知多麼逍遙快活,你們讓他把宗主之位交出來,他當然不會願意,反正今日都殺了這麼多人了,索性殺個痛快,直接把不聽話的人全換掉就是了,剩下一個趙持盈,就算她出了關,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盧峰斷然道:「不錯,阮師兄,岳昆池強弩之末,不過靠說廢話拖延時間,先將他廢了再說,惠樂山昔日欠你良多,今日該輪到他的弟子來償還了!」

  阮海樓也不再多言,直接掠身上前,一掌拍向岳昆池。

  岳昆池精疲力盡,退無可退,只能閉目待死,他身旁的弟子周夜雪卻忽然撲上前,打算為其師擋下這一擊。

  范元白撞撞跌跌跑進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登時肝膽欲裂,禁不住大喊出聲:「師妹!」

  他離對方眾人尚有一段距離,別說跑,就是連滾帶爬,此時也趕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色劍光堪堪從他耳邊掠過,直接從周夜雪和阮海樓之間穿過。

  劍光之快,快得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回過神。

  阮海樓掌風一去,即使有所感應,心生警惕,也已然收手不及,劍光一來,猶如君臨天下,直接將掌風壓制。

  他只覺手掌一陣痛楚,急急後退,等到落地定睛一看,掌心卻仍是多了一道長且深的血痕。

  在場眾人,如碧霞宗精英弟子,在方才的內訌之中已經消磨殆盡,余者精神萎靡,不堪振作,竟無人看出沈嶠這一劍乃有形劍意,而且已經接近劍心的造詣,如阮海樓等人,就算能看出來,也萬萬不會說出來長敵人威風的。

  「來者何人!」阮海樓捂著流血不止的手怒道。

  「沈嶠。」

  他收劍入鞘,聲音既輕且柔和,卻傳遍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

  其他人尚且還沒什麼反應,蒲安密卻露出見了鬼似的表情:「你就是沈嶠?!」

  沈嶠:「這位公子認得我,敢問高姓大名?」

  蒲安密心中連道兩聲不可能,定了定神,方露出笑容:「家師昆邪,沈道長想必不陌生。」

  沈嶠端的是好涵養,聽見害得自己昔日落崖重傷的對手也沒有多大反應,僅僅是點點頭:「的確是故人。」

  提及師父的名字,蒲安密的底氣又足了起來:「當日半步峰上一戰之後,家師可是想念沈道長想念得緊呢,還擔心你落崖喪命,幸好上天庇佑,沈道長大難不死,家師就在離此不遠,想必明日就能上山來,屆時故人重逢,沈道長大可與家師好好聚一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