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地上起碼還有幾十個餅,沈嶠搖搖頭:「就算讓你們拿回去,你們必然也是回去路上就扔了,一定要在這裡吃完,不然就別想走。」
侍從戰戰兢兢:「公子,主人還等著小人回去復命呢!」
沈嶠:「他等不到你,自然就會再派人過來,到時候不就有人幫你們吃了?」
侍從再也不敢吭聲,開始埋頭苦吃。
從傍晚時分吃到夜幕降臨,十幾個人狼吞虎咽,胡吃海塞,吃到最後都肚皮滾圓,面露土色,沈嶠才讓他們停下來。
眾人如獲大赦,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只能互相攙扶,恭恭敬敬過來向沈嶠請罪。
沈嶠道:「回去轉告你們主人,我只是路過此處歇腳,並不長住,明日就要走了,你們不必想著要為難觀主。」
侍從強笑道:「沈公子說笑了,我們如何敢呢?」
其實若非沈嶠說破,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的。
沈嶠沒再說什麼,直接放行讓他們離開。
見那些煞星走遠,觀主這才上前嘆息:「這位郎君,你可是給我們道觀惹了不小的麻煩啊,我們往常深居簡出,從不惹是生非,如今禍從天降,這是招誰惹誰了?」
沈嶠歉意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本與你們無關,明日我會親自去找那人說清楚,他們就不會再來找你們了。」
觀主還有些不高興:「最好是這樣罷!」
沈嶠從袖中掏出幾個銅錢遞給他:「給幾位添麻煩了,我身上錢也不多,一點心意,算是香油錢,不知夠不夠?」
觀主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看了看兩個也正瞅著自己的小徒弟,輕咳一聲,袍袖一攏,將銅錢捲入手中:「勉勉強強罷,夜深寒氣重,還請入內歇息罷。」
沈嶠笑了笑,與他們一道進去。
那兩個小道童原還以為有驢肉夾餅可以吃,誰知折騰一遭,餅也沒吃著,倒看了一齣好戲,觀主惦記著得罪人,小道童卻興奮得很,特別是原先懶洋洋招待沈嶠的那個道童,此時態度也為之一變,看他的眼神簡直都冒著光。
「沈郎君,你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嗎,那可是彭城縣公,天子新近寵臣,聽說天子為了他,可是自甘……」
未竟的話消失在觀主一巴掌朝他後腦勺拍過來的疼痛里。
「小小年紀,什麼話都敢說!」觀主罵道。
道童委委屈屈捂著腦袋,很不服氣:「那還不是您給我們說的!」
觀主白了他一眼:「還不快去做飯呢,你師父我快餓死啦!」
道童:「您不是說過午不食麼?」
觀主:「平時關起門來清清靜靜過日子,當然兩頓就夠了,今天好端端被拖下水,氣都氣餓了,你自己不吃,就不想想師父嗎!」
道童嘟囔:「人家就聽過氣飽的,沒聽說生氣還能氣餓的。」
觀主作勢要打,他趕緊一溜煙閃人:「我做飯去!」
「不肖之徒!」觀主沒好氣,又摸摸另一名道童的腦袋:「初一成天胡鬧,還是十五你最乖了。」
十五羞澀地笑了笑,抬頭問沈嶠:「沈郎君,敝觀食材不多,只能隨便做點,請您多包涵,您看您想吃麵條,還是想吃米飯?」
觀主大驚失色:「你個倒霉孩子,剛誇你你的尾巴就翹起來了!那麵粉是要留著過年吃的!」
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回頭看了沈嶠一眼,訕訕閉嘴。
十五笑道:「沈郎君是客人嘛,師父平日也常教導我們要知禮的,我去幫師兄的忙了!」
說罷不等觀主回答,也拔腿跑了。
「倒霉孩子!」觀主忍不住嘀咕,心道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非但吃不上驢肉夾餅,連僅存的那一點麵粉都要被搜刮光了。
沈嶠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又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錢,笑著遞過去:「讓您破費了,真是過意不去!」
「哎哎我不是這個意思!」觀主終究沒有厚著臉皮收下,反是推了回去,他與沈嶠離得近,這才發現他眼睛有些古怪,「你的眼睛……?」
沈嶠:「原本就有些舊疾,白天裡會好些,到了晚上就看不大清。」
觀主哦了一聲:「可惜了!」
他也沒在眼睛的事情上多打轉:「話說回來,郎君為什麼會得罪彭城縣公的?」
沈嶠將自己與陳恭相識於寒微,一路同行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觀主聽至陳恭帶穆提婆回去找沈嶠,意欲禍水東引,將沈嶠舉薦給穆提婆時,實在沒忍住罵了一聲:「恩將仇報,厚顏無恥!」
想想方才發現的一幕,他嘆道:「沈郎君去找人,自己可要做好準備,那侍從一看就是小人之流,指不定會在陳恭面前加油添醋,讓陳恭對你更加不滿。」
沈嶠:「多謝觀主提醒,有一件事還想請教觀主,不知觀主近些日子可曾遇見一行人,其中兩名老者,余者多為年輕男女,容貌出色,他們也許身穿道袍,也許沒有,但應有佩劍。」
他先前雖已問過小道童,終究還是有點不死心,想再確認一遍。
觀主想了想,搖搖頭:「沒有,鄴城修道之風不盛,僧人寺廟倒是很多,道士嘛,除了我們這座白龍觀之外,也沒剩下幾座道觀了,他們想要在道觀借宿,十有八九也會來白龍觀,如果沒在白龍觀,那肯定也不會去其它道觀,說不定是換作常服,去客棧借宿了。不過沈郎君,你要找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對方要是刻意隱藏行蹤,再過城不入,很容易就會與你錯過了,再說了,你能肯定他們的確是這段時間北上的嗎?」
沈嶠苦笑:「說得是,我也只是抱著一線希望。」
說話間,灶房那邊傳來小道童的喊聲:「師父,沈郎君,開飯啦!」
觀主下意識快走幾步,驀地想起旁邊還有個沈嶠,趕緊剎住,尷尬笑道:「走走,去用飯了!」
晚飯再簡單不過,現成的麵粉和水擀作麵條,連點油星都沒有,更別說放肉片了,干拌的白玉麵條撒上點切碎的野菜,再拌上觀里自製的醬蘿蔔,就足以讓觀主和兩個小道童兩眼發光了。
觀主咽了咽口水,對小徒弟道:「先給客人滿上。」
「是,師父。」小徒弟也實誠,直接就給沈嶠上了滿滿一碗麵條,連著醬蘿蔔和野菜,堆得尖尖的,看得觀主無比肉痛,忍不住連聲道:「好了好了,再堆客人也吃不完了!」
沈嶠笑著附和:「是,少點就行,別太多了!」
正你推我讓,外面寺廟大門又傳來敲門聲,寂靜夜裡,竟無比清晰突兀,令人忍不住心頭一跳。
兩個小道童面面相覷:「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客人?」
「該不會是剛剛那撥人回來找麻煩罷?」
「師父,那我們要不要裝聽不見啊?」
觀主也有點忐忑:「要不再等等,興許敲一陣他就不敲了呢?」
大徒弟狐疑:「不對啊師父,若是他們回來找茬,這會兒怕不直接踹門進來,也得把門給擂翻天了罷,怎麼還會這樣一直敲,該不會是,是那什麼鬼魅罷?」
觀主斥道:「少胡說八道,讓你學點好罷,非點跑到天橋底下聽人講那些荒誕不經的妖異鬼怪,我倒要去看看,誰三更半夜不讓人清靜呢!」
沈嶠道:「我去罷,你們先吃飯,不用擔心。」
觀主也跟著起來:「誒,你眼睛不方便呢……」
沈嶠按住他的肩膀:「不打緊,我習慣了,能分辨的,你們借我一盞燈。」
小徒弟立時提來一盞燈籠,觀主順勢坐下,心道麵條都快涼了,嘴上還客氣道:「那你小心點啊,不行就大聲叫救命!」
沈嶠:「好,你們先吃。」
他提著燈籠就往外走,白龍觀很大,依稀還能感受到昔年規模,只是年歲久遠,已經破敗不堪,如今偌大道觀,就剩下三個人在駐守,夜晚時分,在空蕩蕩的道觀間行走,難免令人生出唏噓之感。
沈嶠也以為是陳恭那邊又派了人來找麻煩,誰知開了們,外面漆黑一片,毫無喧囂吵鬧之色,唯獨一人負手站在那裡,身形舉止甚為熟悉。
他不必將燈籠特意舉高,也能猜出來人的身份,心下訝異,嘴上就不由帶了出來:「晏宗主?」
晏無師:「怎麼,不樂意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