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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這麼髒,你真能睡?」他拿眼睨沈嶠。

  沈嶠看了一下,床是髒了點,掃帚抹布卻都是現成的,前邊也有井,打掃一下就能將就,從前玄都山上,他即使貴為掌教,住宿也未見得就多麼豪華舒適。

  「可以的,多謝小道長了。」

  他既說可以,道童也就沒管他:「過午不食,灶房不開火啦,要吃飯你就自己燒,水壺水杯,灶房裡都有,不過沒米沒面,你若想買吃的,出門過一條街的集市就有,得趕快,晚了人家就收市了。」

  這樣的招待,也難怪坐落京城,卻根本沒有香客上門,除了百姓尚佛之外,恐怕此間主人的態度也很成問題。

  沈嶠卻什麼也沒說,只含笑一一答應下來,待道童一走,他就開始灑水掃地擦拭床鋪。

  不一會兒,道童去而復返,卻帶著一股興奮:「這位公子,你快出去看看,外面來了好幾輛馬車,載了好多東西過來,指明說是要送給你的呢!」

  第44章

  沈嶠:「對方可有報上姓名?」

  道童:「沒呢,你快出去瞧瞧罷!」

  他自小在道觀長大,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沒等沈嶠回答,又大呼小叫跑去找觀主。

  沈嶠走到門口,果然見到幾輛馬車停在那裡,幾口箱子從車上被搬下來。

  為首之人作僕役打扮,卻非尋常僕役,從模樣衣裳來看,起碼也該是在主人身邊聽差的侍從才是。

  對方見沈嶠出來,上前一步,卻不走近:「敢問來者可是沈嶠?」

  沈嶠:「不錯。」

  對方:「在下奉彭城縣公之命,前來送禮。」

  沈嶠心中其實已有數,嘴上卻問:「彭城縣公是何人,我並不相識。」

  對方面露不悅,不答反道:「彭城縣公說,你對他有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命人送來禮物,還請公子笑納。」

  沒等沈嶠說話,他就拍拍手,朝車夫與隨車侍從道:「打開箱子。」

  白龍觀觀主此時跟著小道童匆匆出來迎接,也來不及與沈嶠打招呼,便先被正在打開的箱子吸引了注意力。

  但他們隨即啊了一聲!

  聲音並非驚嘆,而是不可思議。

  只因箱子裡裝的不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而是滿滿的驢肉夾餅。

  箱子一打開,熱騰騰的驢肉香氣就撲鼻而來,觀主與兩名小道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對方面露不屑,冷笑道:「彭城縣公讓小人轉告,當日他承蒙恩惠,吃了你幾個夾餅,如今加倍奉還,不知這幾箱夠不夠,如果不夠,小人再送幾箱過來!」

  沈嶠沒有憤怒惶恐,反是笑道:「夠了,我正愁道觀里沒開火,晚飯不知如何解決,多謝你家主人的及時雨,這兩日的伙食總算有著落了。」

  那僕從許是沒想到沈嶠會如此反應,微微一愣之後,臉上的輕視之意更濃,顯然覺得沈嶠太好打發,自家主人用這個法子來報恩,必然也是此人曾得罪過他的緣故。

  如此一想,便沒把沈嶠當回事,點點頭道:「那小人就回去復命了。」

  他作了個手勢,左右立時將箱子裡的驢肉夾餅傾倒出來。

  觀主與道童大急:「你們作甚!好端端的夾餅都弄髒了!」

  侍從哈哈一笑:「主人說送餅,可沒說連箱子一起送!」

  驢肉夾餅被傾倒一地,汁水流溢出來,香氣很快吸引了蚊蟲過來,圍著夾餅嗡嗡作響,觀主他們就是想拿起來拍開塵土了吃,也不敢了,只得敢怒不敢言,滿臉可惜地看著那些夾餅。

  沈嶠臉上終於沒了笑容,面色微微沉下來。

  當年的陳恭在破廟裡,連個夾餅都吃不上,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便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如今卻也能為了一己之喜怒而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知是權勢富貴當真熏人眼,還是環境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站住。」

  侍從施施然停步回頭:「公子有何見教?」

  沈嶠:「你們將這些夾餅吃完再走。」

  侍從失笑:「公子說笑了,這本來就是主人送給公子的,我們如何能吃,公子慢用啊!」

  他轉身沒走幾步,得意洋洋的笑容就變成了驚恐。

  因為他的手腕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而原本距離他十來步遠的沈嶠,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眼前。

  侍從滿臉痛楚:「鬆手……鬆手!」

  沈嶠沉聲道:「天賜五穀,珍之重之,城外尚且還有許多人吃不上飯,勞煩你們將這些夾餅吃了再走。」

  侍從既驚又恐且怒:「憑什麼,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彭城縣公可是如今最得陛下寵愛的……」

  沈嶠面色淡淡:「我不認識什麼彭城縣公,若不肯吃,你們今日一個也別想走。」

  似乎有人偏偏不信邪,沈嶠才剛說完,一個車夫轉身就跑,還未走出三步,整個人驀地往前撲倒,直接沒法動彈了。

  沈嶠:「吃嗎?」

  侍從:「沈嶠,你別後悔,你若敢羞辱我,主人它日必將百倍千倍奉還!」

  沈嶠:「吃嗎?」

  侍從:「你不敢……啊!!!」

  他慘叫起來,色厲內荏瞬間化為痛苦,原來是沈嶠按住他的手腕,不知用了什麼手法,明明對方手腕也不見骨折受傷,他卻已經露出一臉難以忍受的模樣,旁人看著都心頭一寒。

  沈嶠:「吃嗎?」

  他的語氣依舊平和,視線卻從那侍從轉向在場眾人。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其直視。

  此時此刻,侍從哪裡還敢囂張,語氣大為轉變,抖抖索索道:「好教公子知道,主人只讓我們送夾餅來,並沒有讓小人將夾餅都倒出來,是小人,是小人自作主張,還請公子原諒,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人計較!」

  沈嶠道:「不想我計較,就將夾餅都吃了,否則我若找你們主人算帳,你們主人回頭難免要將火發到你身上,你自己可想好了。」

  侍從欲哭無淚,只得趴在地上撿起夾餅吃。

  那些夾餅落在地上已經半冷了,入口還混著砂石,而這侍從自打跟了陳恭之後,吃的比一般殷實人家還好,哪裡碰過這種連府里狗都不吃的食物,當時咬了一口,眼淚都要跟著下來了,沒奈何沈嶠還在旁邊盯著他看,他只能一口口咽下去,表情跟吞屎似的。

  他見同行其他人還愣愣瞧著自己,不由吼道:「還不來幫忙吃!」

  眾人心裡百般不願,只因這侍從在主人面前很得用,所以不得不跟著蹲下來撿起夾餅吃。

  自打成為天子新寵,彭城縣公一時風頭無兩,連這道觀里的觀主都有所耳聞,眼見沈嶠對這些人毫不客氣,都吃驚得合不攏嘴。

  小道童扯扯觀主的衣角小聲道:「師父,萬一那個什麼縣公回來算帳,我們會不會被連累啊?」

  觀主扭過頭壓低了聲音:「你閉嘴,沒見人家武功厲害著麼!」

  沈嶠聽見了,卻裝作沒聽見,那些人吃了十幾個餅,紛紛哭喪著臉表示自己實在是吃不下了,請沈嶠放他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