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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從街巷盡頭的拐角處出現,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與方才汝鄢克惠刻意營造的玉聲不同,晏無師走路沒有半點聲音,衣袍翻飛卻又瀟灑飄逸得很,仿佛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停下腳步,值得他注目片刻。

  於無聲處自張狂。

  汝鄢克惠面色不變,甚至露出一絲笑容:「想來自晏宗主閉關之後,我們便不曾見過,如今一見,晏宗主果然功力精進,一日千里。」

  晏無師在沈嶠身後半步左右停下,沒有再往前一步,他微微眯眼打量了汝鄢克惠一下:「但你卻在原地踏步,比十年前也沒有多少長進。」

  說罷這句話,兩人就不再說話,都互相望住對方。

  不知情的人看見這幅場景,只怕還當兩人之間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晏無師的衣裳無風自動,汝鄢克惠卻偏偏半片衣角都不晃一下。

  沈嶠忽然道:「二位要動手,還請另外選個地方,這裡還有個不諳武功的尋常百姓,勿要殃及無辜的好。」

  話剛落音,汝鄢克惠就動了!

  但他的方向並不是晏無師那裡,而是逕自朝城外掠去,遙遙留下一句話:「城外有空曠處!」

  這句話帶上了內力,汝鄢克惠的功力豈是作假,當即幾乎就傳遍半個建康城,聞者無不聳然動容。

  晏無師冷哼一聲,也未見如何動作,身形已在幾丈開外。

  與此同時,在他之後,數道身影先後飛掠尾隨而去。

  那是聽見動靜紛紛趕去觀戰的江湖人士。

  這一戰,註定驚動天下!

  ……

  汝鄢克惠這一聲,驚動的不止是一兩個人,但凡此時身在建康城中,又正好聽見汝鄢克惠說話的人,必是精神一振,紛紛趕了過來,即使他們不知道與汝鄢克惠的對手是誰,但能得他親自邀戰,必然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若能旁觀這樣一場精彩交鋒,必然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沒有人想錯過。

  然而想跟上去觀戰並不是那麼容易,汝鄢克惠的話一出口,他就與晏無師二人一前一後往城外掠去,身形飄若驚鴻,眨眼視線之內只剩下兩道殘影,再眨眼,連最小的影子都瞧不見了,許多輕功稍遜一些的,當即就只能望這兩人離去的方向目瞪口呆外加頓足扼腕。

  不過能跟上的也不少,像六合幫幫主竇燕山,同樣也因為在聽見動靜而恰逢豈會,此時他一邊跟在後面,一邊還能對晏無師喊話:「晏宗主可還記得出雲寺之夜,你給我六合幫帶來諸多麻煩,竇某今日也想會會你!」

  這天底下能讓晏無師放在眼裡的人不多,但絕對不包括竇燕山。

  是以竇燕山的話一出,就聽見晏無師哂笑一聲:「我晏無師不與無名小輩交手!」

  這句話同樣用上了內力,傳出很遠,不僅追在後面的竇燕山,連還在原地沒動的沈嶠也聽見了,其他人當然更不用說。

  許多人暗自發笑。

  缺德點的,當即就笑出聲來。

  竇燕山臉色一黑。

  江湖上看見竇燕山出手的人不多,畢竟他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位高權重,若事事都要親自出手,那這個幫派也混得太慘了,但不管怎麼說,他的武功,就算不入十大,起碼也是一流高手。

  可即便是這樣,依舊不入晏無師的眼。

  此人的狂妄霸道,目無餘子可見一斑。

  但誰讓人家有這個本錢和實力呢?此話一出,除了竇燕山之外,其餘人竟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竇燕山腳下不停,又揚聲道:「晏宗主可聽過驕兵必敗這句話?」

  他這話足足灌注了九成內力,離他稍近的人,當即就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頭暈噁心。

  那些人不由一凜,再也不敢小覷竇燕山。

  沈嶠沒有追上去。

  因為他知道晏無師與汝鄢克惠二人實力即便有差別,這種差別也是微乎其微的,到了他們那個層次的高手,輸贏並不在那一點內力或招數,而在於對機會的把握,以及對對手的了解,有時候分毫之差,勝負就此顛覆。

  那兩個人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這次就算不用上十成十的功力交手,起碼也會用上八九成,以沈嶠如今的功力,要追上也有點勉強,即便能追上,也得耗損不少真氣。

  反正兩人這一交手,打起來時間肯定短不了,他順著眾人追過去的方向找過去,最後無論如何也能找得到的,於是也不著急,先將小販攙扶起來走到街口交給別的攤販幫忙照看一下,自己再朝城門處走去。

  剛出了城門,便聽見白茸嬌笑:「沈郎這樣一步步地走,要走到什麼時候才到?」

  沈嶠挑眉:「白小娘子怎麼還沒去觀戰?」

  白茸嗔道:「奴家與你是頭一回見麼,總是白小娘子白小娘子地叫,你不肯叫茸娘,叫一聲牡丹也好呀!」

  她見沈嶠沒理自己,還在往前走,跺一跺腳:「好啦,這樣磨蹭拖拉,你自己不急,奴家還替你急呢!這一戰機會難得,許多人現在都拼了命地追過去,再晚可就占不著好位置了!」

  說罷她伸手過來抓沈嶠,沈嶠待要避開,便聽見她嬌聲哎呀:「送你一程呀,你躲什麼,難不成還怕我輕薄你?」

  沈嶠無語,片刻閃神就被她抓了個正著。

  白茸挾住他的一邊手臂,運起輕功,幾乎無須怎麼費力,直接就帶著他往前飄,速度之快,不比方才竇燕山矯若游龍的身形慢半分。

  不管怎樣,有人帶總比自己走方便了許多,沈嶠向她道謝,白茸卻笑嘻嘻:「說謝多見外啊,若真要謝,不如你讓我睡一晚,晏無師是不是還沒睡到你?你這樣的元陽之身,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雖說功力有些損耗,不過我也不嫌棄,我教你雙修之法,說不定你功力恢復有望呢,不用去練勞什子的朱陽策了!」

  沈嶠:「……」

  白茸還在努力說服他:「怎麼樣,這是兩相得利的買賣呀,我賺了,你也不吃虧,沈郎當真就不考慮一下麼?」

  沈嶠:「……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

  白茸噘了噘嘴,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你覺得今日一戰,誰會贏,誰會輸?」

  這是個好問題。

  那些跑去觀戰的人,同樣在尋思這個問題。

  建康城裡消息靈通的賭坊,此刻說不定已經開盤下注了。

  沈嶠認真地想了想:「若無意外,晏無師應該會贏。」

  白茸咯咯一笑:「你還真向著情郎啊!汝鄢克惠可不是那些沽名釣譽的泛泛之輩,先前我曾潛入臨川學宮,想要提前破壞他們隔日的講學,誰知被汝鄢克惠發現了,他親自追了我大半個建康城,我受了重傷拼著半條小命才逃出來,從此之後就不願意輕易招惹這廝了,堂堂宗師之尊,竟與我這樣的弱女子計較,實在也太小氣太掉身價了!」

  沈嶠心道你可不是什麼弱女子,再說你都跑到人家地盤上去了,若是讓你來去自如,往後臨川學宮的門檻也不必要了,等著日日被人上門罷。

  白茸一邊帶著他走,足下羅襪片塵不染,速度絲毫不見慢,連語調也不帶喘氣:「依我看,汝鄢克惠這等實力,就是祁鳳閣崔由妄再生,他也可與之一戰,這次又在建康城外,周圍地形俱是他熟悉的,你家情郎可未必會贏!」

  起初有些人誤會沈嶠與晏無師的關係,沈嶠還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但後來他就發現這種解釋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人們只會相信他們自己原因相信的,解釋與否,並不妨礙他們繼續一廂情願地誤會。

  像白茸這種,純粹就是明知故犯,逗弄玩笑的,沈嶠就更懶得解釋了,聽見了也當清風過耳。

  白茸見他不為所動,嬌哼一聲,沒再說下去。

  二人出了城,走了足足三十里開外,從平地入了樹林,又從深林一路往北,到了溪流峽谷處,這才遙遙瞧見山崖上兩道人影,正在削壁上交手。

  他們足下所立之地,不過是削壁上突起的一些石塊,有些長寬甚至不出一個巴掌,常人光是遙遙仰望,都覺驚心動魄,更何況還要在交手間隙精準落足其上,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山崖。

  然而汝鄢克惠與晏無師何許人也,騰挪之間,非但沒見半分狼狽凝滯,反如行雲流水,幾乎沒見他們在哪塊石頭上停駐片暇,身形飛掠,真氣滌盪,碎石橫飛,掌風所到之處,雲從袖出,波與身平,看得人眼花繚亂。

  原本從容往南的河流受二人的內力激盪,霎時間流水紛涌往上,晏無師順勢引導,以水為憑,結合春水指法,將水流化為千萬利刃,刀刀掠向汝鄢克惠。

  被內力激盪起來的漫天水花之中,汝鄢克惠的身形卻幾乎半隱了,起碼從沈嶠白茸他們這個角度,白茸極目遠眺,也只能看見模模糊糊幾個虛影,根本看不見汝鄢克惠到底出現在何處,又將從何處出招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