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散淡淡一笑:「比不上晏宗主深受周主重用,你們浣月宗勢力在北周,合歡宗獨占齊帝信重,南邊陳朝又有臨川學宮,佛門道門在一旁虎視眈眈,我們法鏡宗勢單力薄,只好遠走他方,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晏無師鳳眼微眯:「既然如此,你不在吐谷渾好生經營,跑到周朝來作甚?」
廣陵散:「自然是來找晏宗主的,希望晏宗主能將香塵骨歸還法鏡宗。」
晏無師哂道:「還?那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廣陵散冷冷道:「此物原本就是先師所有,如何不是我所有?」
晏無師哈哈一笑:「十年前,你尚且不敢與本座如此說話,莫不是十年間忽然吃了無數個雄心豹子膽了?」
江湖雖然講究強者為尊,好歹平日裡還有一層道德倫理的窗紙覆蓋,魔門中人更將這個原則發揮到極致,你實力強,自然要什麼有什麼,實力弱的,死了也怪不得別人,十年前晏無師未閉關前,其它兩宗被他壓得大氣不敢喘,然而十年終究可以讓人遺忘許多事情,包括恐懼。
自然,晏無師閉關十年武功大漲,別人也不是毫無寸進,更何況廣陵散同樣是名列十大的絕頂高手,兩人之間縱有差距,也絕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
沈嶠微微呻吟一聲,勉力撐開沉重的眼皮。
入眼一團模糊光影,倒不是全然黑暗了,只是能看見的東西也有限,與睜眼瞎無異,他索性還是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溫柔話語:「沈郎君,您醒了,藥煎好了,正熱著,婢子服侍您喝了罷。」
這是茹茹的聲音,沈嶠認得,對方是少師府的婢女,他住在少師府這段時間,一直都是由她照料左右。
「……我是在少師府里?」沈嶠只記得自己遇上廣陵散,而後支撐不住人事不知。
茹茹掩口笑道:「您自然是在少師府里,要不茹茹怎麼會在這兒呢,是郎主將您帶回來的。」
她端著藥過來服侍沈嶠喝下,又給他撫平身下被褥:「大夫來看過了,說您氣血兩虛,要多吃些補血的藥材。」
沈嶠點點頭:「晏宗主呢?」
茹茹:「郎主在書房與大郎君說話呢。」
她口中的大郎君,便是指邊沿梅。
也不知這碗藥里是否加了安神的藥材,沈嶠說沒幾句,又不由自主昏睡過去,這一覺又睡了許久,醒來時屋裡已經掌上了等,旁邊模模糊糊有個人影。
「晏宗主?」他摸索著坐起來。
晏無師放下書,卻沒有過來攙扶,只嗯了一聲。
沈嶠:「廣陵散走了?」
晏無師:「走了,我們打了一場。」
沈嶠:「他武功雖高,卻應該不是你的對手。」
只說了這句話,對晏無師為何會及時出現在那裡卻似乎毫不意外,也不加追問。
晏無師:「聽說你在蘇家與段文鴦打了一場。」
沈嶠:「此人武功奇高,假以時日,必不下於當年的狐鹿估。」
晏無師:「比之昆邪呢?」
沈嶠:「比昆邪猶勝三分。」
晏無師:「這麼說你今日能贏,是純屬僥倖了?」
沈嶠沒有居功:「不錯,今日先是李青魚與其交手,段文鴦受了點傷,方才讓我占了這便宜。」
晏無師:「方才我給你探過脈了,你當日落崖時,體內相見歡毒素已然深入骨髓,毀了根基,我本以為《朱陽策》能夠修補你的經脈,但現在看來,只有兩份殘卷,收效依舊甚微。更麻煩的是,你這樣頻頻與人動手受傷,只會令『道心』受損愈深,這樣下去,等到道心盡毀,只怕神仙也回天乏術,《朱陽策》再厲害,也不可能做到連神仙也做不到的事情。」
道心不是一顆心,它的意義在於根基,沈嶠自小以道門內功築基,這份根基就是「道心」,道心若毀,一個人空有武功招式也無用,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再邁向武道巔峰。
沈嶠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道心因受傷和中毒的緣故幾乎毀於一旦,如今以朱陽策真氣輔助緩慢修復,原本這是再合適不過的養傷之道了。
但問題在於,沈嶠現在知道的《朱陽策》只有兩卷,並非全部,而且他身在江湖,永遠不可能獨善其身,每回動手,必然要牽動氣機,損害還未痊癒的道心,長此以往,惡性循環,等到朱陽策真氣再也修補不了的時候,便是根脈崩塌,回天乏力之時。
說起來,沈嶠現在這樣根脈頻頻受損,其中也有晏無師的一份功勞,若非他一次又一次逼他動手,沈嶠也不可能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但晏宗主此刻表情嚴肅認真,儼然將自己的責任選擇性遺忘了。
沈嶠也不知該說他厚顏無恥好,還是狂妄霸道好:「你既然這樣說,想必是有辦法了?」
晏無師好整以暇:「不錯,只要你肯廢棄道心,讓我為你種下魔心,習練《鳳麟元典》,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沈嶠嘆了口氣:「晏宗主步步為營,用心良苦,不能不讓我佩服。一旦種下魔心,性情難免會變得喜怒無常,殘忍嗜殺,於你而言是樂事,於我而言卻如同失去本真,就算武功大進,又有什麼意義?」
晏無師面露譏諷:「本真是什麼?人性本惡,隨心所欲難道就不是本真?你看那個陳恭,你對他諸多恩惠,一路同行,共同患難,可事到臨頭,他明明有一百種脫身的辦法,卻偏偏就想到禍水東引,將你也拖下水,他那樣的出身,無人教他讀書習字,做人道理,難道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出於本真?」
沈嶠想要側過頭,卻被一隻手捏住下巴強板了回來,不容逃避:「你謹守道心,不肯放棄你所謂的做人原則,其實也是因為還沒有瀕臨自己無法忍受的絕境,是罷?」
空茫無神的雙目緩緩眨了一下,纖長睫毛微微顫動,良久,沈嶠終於吐出一個字:「是。」
晏無師的聲音充滿惡意:「朱陽策再厲害,不可能無中生有,以你現在的情況,根基損毀,動輒吐血昏倒,根本不可能在三年五載之內恢復武功,更有甚者,你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半死不活的狀態。如今人人看見你拿著少師府的請柬出現在蘇家,你我關係很快就會傳遍江湖。本座仇家滿天下,他們奈何不了我,想要對你下手卻輕而易舉,你說他們若是捉住你,會對你做什麼?嚴刑逼供讓你默寫《朱陽策》出來,還是先奸後殺,再奸屍鞭屍泄憤?」
「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覺得這樣的處境是可以忍受的?」
沈嶠終於忍無可忍:「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就先不勞晏宗主費心了!」
被拂開手的晏無師非但沒有發怒,反而撲哧一笑,多雲轉晴:「好啦,我不過是嚇你一嚇,你就不高興了?」
沈嶠:「……」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覺得晏無師的心簡直比萬丈深淵裡的針還要難撈。
這時敲門聲響起。
晏無師:「進來。」
侍婢茹茹端著藥碗進來:「郎主,這是今日給沈郎君煎的第二碗藥。」
晏無師:「放下罷。」
茹茹依言將碗放下,又叮囑沈嶠:「沈郎君要趁熱喝,藥效才會好。」
沈嶠向她道謝,將碗接過來一飲而盡。
他素來有個小毛病,喜甜不喜苦,小時候在玄都山上,每回生病時他都躲著不喝藥,聽說修習內功能寒暑不侵,就比別的師兄弟都拼命練功,別人只當他分外刻苦,殊不知他是為了逃避苦藥,但住在晏無師這裡,不管多少碗苦藥端來他都喝下,從不吐露半句。
只是小習慣是瞞不了人的,每回端起碗之前,他都要皺一皺眉頭,放下藥碗之後,嘴角還會不自覺撇一下。
晏無師看在眼裡,見他吃完藥,便從邊上拈了塊蜜餞塞到他嘴裡,甜蜜道:「阿嶠,你若不喜歡喝苦藥,以後我讓他們在藥里放點飴糖好了,來,笑一笑,別總皺著眉。」
沈嶠:「……」
沈掌教覺得心力交瘁。
作者有話要說:
由於老晏在正文裡的表現,獲得千秋杯最佳男主角,獲獎理由#如果這不是神經病,還有什麼是神經病#
沈嶠:我沒意見。
李青魚:我也沒意見,這種獎我不想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