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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合歡宗眾人是在六欲紅塵中沉浸翻滾的魅魔,那麼沈嶠就像寺廟裡高高在上,無悲無喜的神像。

  可對瀆神者而言,越是如此,他們就越想玷污神像。

  白茸歡喜道:「不過我現在有些不捨得了呢,你生得這樣好看,落在我師尊手中,只怕備受折磨,不死也要脫層皮。上回《朱陽策》妄意卷的內容我記不大全,你若肯與我對照,重新背一遍給我聽,我就放了你,回去和師尊說我打不過晏宗主,如何?」

  沈嶠:「玄都山藏有《朱陽策》遊魂卷,你既知我是沈嶠,為何不讓我將遊魂卷也一併背給你?」

  白茸笑道:「你當我傻麼,遊魂卷我又沒聽過,你就是打亂了順序胡七八糟背一通,我也不知真假,妄意卷我好歹是記了大半的,只是沒能記全,你若故意混淆順序,我好歹能分辨出來。」

  沈嶠:「若我不肯合作呢?」

  白茸嬌滴滴道:「那奴家就只好將你交給師尊了呀,你不會沒聽過我師尊桑景行的名聲罷?他可比我那師兄霍西京還要殘忍數倍,男女不忌,最喜採補,還喜歡在床幃間將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你這樣的美人若是落在他手裡,我可不敢想像。」

  沈嶠嘆了口氣:「你們都當我是虎落平陽,任人欺侮,所以想如何便如何,儼然將我當作囊中之物,如此情形,我怎敢不振作,就算不去魚肉別人,至少也別讓人魚肉才好啊!」

  白茸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想明白沈嶠這句話的用意,便見對方忽然出手,修長食指朝她點了過來!

  「春水指法?!你怎會春水指法!」

  白茸駭然變色,往後疾退。

  第35章

  這實在不能怪白茸大驚小怪,而是魔門中人對晏無師的恐懼太深刻了。

  當年晏無師還未閉關之前,就曾以一人之力單挑魔門三宗,法鏡宗被他滅了近一半的精英,合歡宗也元氣大傷,差點就真讓他統一了魔門,要不是後來與崔由妄一戰落敗,需要閉關療傷,今日三宗仍不知是何局面。

  饒是如此,眾人對於晏無師這個名字,實在有種刻到骨子裡的發憷。

  白茸年紀不大,當年沒資格與晏無師交手,前不久她奉師命想要暗算晏無師的大弟子邊沿梅,卻好巧不巧被晏無師碰見,拼盡全力才撿回一條命逃走,在此之後就對「魔君」這個名字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今日要不是沈嶠落單,她也萬萬不敢冒這個風險湊上前的。

  眼下看見沈嶠使出「春水指法」,前些日子那種死裡逃生的恐懼又從她心底深深冒了出來。

  這一指點過來,白茸竟不敢硬接,而是閃身後退,可又不甘心到手的鴨子就此白白飛走,身子像泥鰍一般貼到車壁上,繞了一個大彎,想從後面制住沈嶠。

  誰知沈嶠身後好像也長了眼睛,食指點出,中途變而為掌,柔軟飄忽近乎無力,可其中蘊含的綿長深厚的內力,卻是白茸絕對不敢小覷的。

  事已至此,她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小瞧人以致陰溝裡翻船了,方才見沈嶠在馬車裡吐血,本以為對方已是強弩之末,誰知竟還有如此實力!

  白茸的手掌綿軟粉嫩,漂亮玲瓏,足以令任何一個男人心生憐惜,不忍下手,然而沈嶠卻是例外,因為他看不見,一切基於色相之上的魅術對他都毫無作用。

  兩人雙掌印上,彼此悄無聲息不帶一絲煙火氣,比起交手,更像是女子向心愛之人撒嬌。

  白茸只覺胸口仿佛被重重一擊,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咬咬牙,另一手拍向馬車,車廂瞬間四分五裂炸開,馬匹受驚之餘往前狂奔,沈嶠飛身而起,在馬身上落下,死死拉住韁繩,迫得發狂的馬嘶鳴一聲,不得不逐漸慢下來。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嘆息:「沈郎真是多情溫柔之人,竟連一匹馬都不肯傷害,我竟有些嫉妒晏宗主了!」

  眼見沈嶠分神去制住馬,白茸竟是不肯放棄,又從後頭追了上來,話說得情意綿綿,卻絲毫不妨礙她下手之狠,直接拍向沈嶠後背,心想即便把人打廢了也無妨,反正還有口氣,能張嘴說話,就可以把妄意卷背出來!

  沈嶠也嘆了口氣,並未回身,而是彎腰俯身,直接滑到馬背側邊,手抓住韁繩,另一隻手直接將馬按趴下,卻是為了讓它避過池魚之殃,馬一趴下,他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朝白茸正面迎上去。

  白茸吃了一次虧,哪裡還敢再與他正面對上,當即手掌後撤,沒入樹林之中,只留下一串笑聲:「沈郎對一匹馬也肯救護,卻對我這樣狠心,來日我再找你玩兒罷!」

  確定對方終於走遠之後,沈嶠連站立的力氣也沒了,整個人扶著馬背彎下腰,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

  馬趴在地上,終於平靜下來,咴咴叫了兩下,歪頭看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帶著不解。

  沈嶠輕輕拍了它一下:「對不住啦,連累了你……」

  話未說完,一口血湧上喉頭,壓也壓不下,他下意識捂嘴,血卻從指縫裡溢出來。

  沈嶠索性鬆手,讓血吐了出來,再抬袖拭去唇角血跡。

  他吐出一口氣,只覺腦袋陣陣發暈,耳朵嗡嗡作響,頭重腳輕,直欲就此倒下閉上眼睛再也不問外事。

  這樣的狀態並不陌生,打從受傷之後,他的身體經常這樣,動輒綿軟無力,隨著武功恢復,這種情況並未好轉,一方面是頻繁動手,以致牽動受傷經脈,修補的速度跟不上損傷的速度,另一方面他在修煉《朱陽策》真氣的時候遇到瓶頸,已經許久未有進展,而單憑玄都山原來的內功,卻沒辦法治好他的受損根基。

  但習慣歸習慣,身體依舊難受得很,他不得不靠著馬闔眼小憩,想等這一波頭暈目眩的難受勁過去再起身,否則以他這樣的狀態,連騎馬回城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此時,他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沈掌教,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聲音不高不低,沒有刻意耀武揚威,而是很有禮貌地詢問。

  仿佛是來問路,而非來找茬的。

  沈嶠沒有睜開眼,只啞聲道:「足下聲音有些陌生,我似乎未曾遇見。」

  來者彬彬有禮:「是,我們這是頭一回見面,我沒想到白茸比我快一步,也幸好白茸快了一步,否則現在來撿便宜的肯定就不是我了。你還好罷?」

  沈嶠搖搖頭:「我站不起來,失禮了。」

  對方很體貼:「無妨。」

  話雖這樣說,卻沒有過來攙扶的意思,但也不離開。

  沈嶠嘆了口氣:「我還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對方笑道:「我與沈掌教一見如故,方才顧著仰慕風采,差點就忘了自我介紹了,鄙姓廣,河西人士,如今居所飄忽不定。」

  這個姓很不常見,江湖上一個巴掌都能數出來。

  沈嶠道:「沈某何德何能,竟勞動法鏡宗宗主親自駕臨?」

  廣陵散:「廣某對沈掌教慕名已久,可惜直到今日方才有緣相見,聽聞沈掌教落崖,廣某還深感遺憾,沒想到今日還能看見你連敗二人的風采,幸甚至哉!」

  沈嶠苦笑:「廣宗主就別掉書袋啦,有話能否直說,不然待會若我支撐不住暈過去,你想說什麼,我也聽不見了。」

  不必親身經歷,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十分痛苦,但看見他還能說笑,廣陵散反倒覺得有些佩服了。

  廣陵散:「晏宗主拿了法鏡宗一樣東西,至今未還,我只好請沈掌教去法鏡宗作客了。」

  沈嶠:「那你恐怕要失算了,我在廣宗主那裡約莫只有浪費糧食的作用,晏宗主用的一雙筷子,怕都要比我值錢許多。」

  他現在連說一句話都費力得很,勉強說完這一句就閉上眼,眉頭微微蹙起,臉色極為蒼白,像是下一刻就要斷氣。

  廣陵散也怕他不小心掛掉,伸手便想給對方探脈續氣。

  手才剛碰到對方的手腕,他卻忽然身形微動,疾退十數尺!

  就在廣陵散剛剛站立的地方,地面出現一個淺淺坑窪。

  「外人都說晏宗主撿到受傷的沈掌教,意欲折辱對方,將其當作禁臠,如今看來也不然嘛!」廣陵散笑吟吟道,「多年不見,晏宗主風采更勝往昔啊!」

  晏無師看了沈嶠一眼,後者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袖口一大灘血跡,手軟軟垂著,閉上眼無知無覺。

  他的目光回到廣陵散身上:「我不在這幾年,法鏡宗竟然被合歡宗打壓得在中原無處容身,還得遠走吐谷渾,你這個宗主未免當得太無能了。」

  廣陵散笑道:「我自然不如晏宗主這般能耐,還有玄都山前掌教在手,既能暖床又能採補,還能當作試煉武功的工具,這一舉三得,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我原還想借來用幾天,沒曾想晏宗主竟然如此重視,馬不停蹄就趕過來了!」

  他一副書生打扮,人也生得溫文爾雅,開口卻是典型的魔門風格,說話無所顧忌。

  晏無師:「我聽說這幾年法鏡宗在吐谷渾經營有成,連夸呂可汗都對你言聽計從,山高皇帝遠,真正如魚得水啊。」

  他說話時,語氣多半帶著淡淡嘲弄,脾氣暴的人怕是一聽就來氣,但無奈晏無師武功奇高,打又打不過,久而久之,這種語氣反倒成了他的某種標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