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放眼天下,道門之中,青城山純陽觀隱隱有後起之勢,觀主易辟塵同樣是天下十大之一,名聲比掌教師兄你還要大上許多。反觀我們玄都紫府,自從師尊登仙之後,除了他老人家的餘威,還剩下什麼?」

  「你的武功原本不遜易辟塵,若願入世,哪怕是爭一爭天下第一的位置也未嘗沒有機會,你卻自甘寂寞,反倒寧願在這深山之中默默無聞,這樣下去,哪怕玄都山底蘊再深厚,遲早也要為人所取代!」

  說至此,郁藹的語氣激昂起來:「當今世局混亂,道統各立,佛、儒兩家為了爭奪天下的話語權而各出奇招,意欲輔佐明主問鼎中原,連魔門的人也插一手!唯獨我們玄都山,避世不出,閉耳塞聽,明明手握寶劍卻不動用,將來若是佛門或儒門輔佐的君王統一了天下,到了那一日,還會有我們道門的立足之地嗎!」

  他緩下語調:「師兄,我從未想過取你而代之,我也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與突厥人合作,不過是我計劃中的一環,但若你還在,一定不會允許我這樣做,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既然你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留下來好好養傷,好不好?」

  沈嶠:「那十日後呢?」

  郁藹一怔:「什麼?」

  沈嶠:「我回玄都山,你準備如何與門中師兄弟和其他弟子說?十日之後玉台論道,你又準備如何跟世人交代?」

  郁藹一時接不上話。

  沈嶠又問:「你與突厥人究竟在合作什麼?」

  郁藹:「抱歉,暫時無可奉告。」

  沈嶠:「若我反對呢?」

  郁藹沒說話。

  沈嶠:「若我反對,你便將我軟禁起來,從此當個有名無實,不見天日的掌教,也不至於妨礙你的大計,是也不是?」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

  沈嶠嘆了一聲:「你小時候身體不好,雖比我長兩歲,卻看不大出來,生病的時候就很愛撒嬌,只是長大以後生怕玄都山的後輩弟子們因你不穩重而看輕你,才成日擺出威嚴老成的面孔,直到現在,我依舊記得你追在我後面,纏著我非要我喊你師兄的情景!」

  提及往事,郁藹的面色微微柔和:「是,我也記得,我小時候性子不好,見人就擺張冷臉,還常常刺得別人下不來台,連小師妹都躲著我。所有師兄弟中,數你脾氣最好,也總是你在包容我。」

  沈嶠:「脾氣再好,終究也有底線。你想當這個掌教,算計我輸給昆邪,我無話可說,只能怪我自己對你毫無防備,錯看了人。但突厥人野心勃勃,對華夏中原覬覦已久,玄都山雖然從來不幫哪個國家爭奪天下,可同樣也不會與突厥人合作!」

  郁藹苦笑:「我就知你一定不會讓我這麼做,否則我何至於苦心設計這些事情?」

  沈嶠:「幾代掌教奉行的避世原則或許有錯,但這種錯,卻絕不是在沒有與突厥人合作,你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郁藹怒道:「我既然已經決定,就不會再回頭,玄都山同樣是我自小長大的地方,我自然希望它能更好,這份心意絕不下於你,你又何必擺出這一副聖人嘴臉!難不成全天下就你一個人是對的,其他人都是錯的?!」

  「你不妨去問問門中其他弟子,這些年玄都山蟄伏不出,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是不是也會有不滿?等玉台論道之後,我就可以正式宣布廣開山門收納弟子,屆時玄都山的名聲地位只會更進一層,絕不會讓天台宗與臨川學宮專美於前!」

  沈嶠沉默良久,郁藹發泄一頓,胸膛上下起伏,夜風之中,兩人相對無言。

  郁藹忽覺微微心酸,無論如何,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親密無間的關係了。

  沈嶠終於道:「你既然心意已決,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郁藹:「你去哪裡?」

  沈嶠淡淡道:「我敗於昆邪之手,將玄都山臉面丟盡,就算旁人不說,我也沒臉再當這個掌教,至於下毒之事,我空口無憑,即便當眾指證,世人怕也不會相信,反而會覺得我心有不甘信口胡言。所有事情,你都已經算好了,又何必管我去哪裡?我去哪裡,都不會妨礙你的大事。」

  郁藹柔聲道:「你傷得很重,得留下來養傷。」

  沈嶠搖搖頭,轉身便要走。

  身後卻傳來郁藹微微冷下來的聲音:「我不會讓你走的。」

  第19章

  沈嶠:「若我執意要走呢?」

  郁藹不答反問:「這裡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有你從小相伴的師兄弟,難道你忍心拋下玄都山,這樣一走了之?」

  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沈嶠卻依舊道:「若你指的是與突厥人合作,那我不會同意。」

  見他依舊不改初衷,郁藹語調變冷:「你同不同意又有何區別?玄都山如今七位長老,有四位贊成我行事,另外三位閉關修行,不問俗務,我們幾個師兄弟里,大師兄是老好人,你與他說了也沒用,四師弟和小師妹雖然看見你回來會很高興,但他們也未必贊同你。玄都山的改革勢在必行,我不想在我有生之年看著一代宗門慢慢沒落,他們也是同樣的想法。」

  「否則你以為我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穩定局面,成為代掌教的?沒有他們的默許和支持,難道單憑我一個人就可以成事麼?」

  「你,師尊,甚至是前幾代掌教的想法,已經行不通了。天下亂象頻生,怎容玄都山獨善其身?」

  夜裡很靜,似乎連飛鳥都絕了跡,風也停了,枝葉的沙沙聲不復聽見,仿佛一切都靜止下來。

  明月不知何時躲入雲層中,天地陷入一片黑暗,郁藹手中的燭火明滅不定,慢慢微弱,忽然熄滅。

  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黑夜和白天對他來說就沒有什麼不同。

  他也是人,受傷也會疼,遇到困境也會煩惱,但他始終覺得前方是有希望的,始終願意用樂觀的心態去面對,恢復記憶之後,雖然心中有重重疑問,但他也還未灰心喪氣,總想著上玄都山,當面問個明白。

  可此時此刻,當真相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沈嶠卻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憊自心底湧上來,仿佛有隻手攥住了他,想將他往冰冷的海水裡拖。

  他不由握緊手中的竹杖。

  看見他的表情,郁藹有些心疼,但事到如今,他覺得有些話不能不說明白:「師兄,從來沒有人自甘寂寞,玄都山明明是天下第一道門,有實力扶持明主,讓道門影響遍及天下,為什麼偏偏要學那些隱士獨守深山?除了你之外,玄都山幾乎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想的,是你太天真了!」

  沈嶠深吸了口氣:「昆邪是突厥人,你與他合作,總不至於是為了扶持突厥人入主中原罷?」

  郁藹:「自然不是,我說過,與昆邪合作,僅僅是其中一步,我再如何想讓玄都山重新入世,也總不至於選突厥。突厥人兇悍殘暴,又如何能稱得上明主?」

  沈嶠擰緊眉頭,隱隱覺得郁藹似乎將玄都山帶入了一個很大的計劃里,只是他現在腦子有些混亂,一時半會還沒法弄明白。

  郁藹:「你現在回來,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親如手足,毫無隔閡。你眼睛沒恢復,身上又有內傷,上山只怕都費了不少工夫罷,這樣的身體還能走多遠?玄都山才是你的家。」

  沈嶠慢慢地,搖了搖頭:「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這個傀儡掌教,我不當也罷,從今往後……」

  他本想說點割袍斷義的狠話,眼前卻不期然閃過兩人從小到大的相處場景。

  那些情誼歷歷在目,不是說一句恩斷義絕,就真的能夠斷掉的。

  沈嶠無聲嘆了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抿緊了唇,轉身就走。

  當年師兄弟幾人師從祁鳳閣,沈嶠是其中資質最好的,但有天下第一人當師父,其他人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裡去,能被祁鳳閣收為弟子的,天資根骨自然都是上佳。

  若說原來的沈嶠要走,郁藹可能還攔不下,但現在的沈嶠,卻讓郁藹出手再無顧忌!

  他想也不想,閃身就攔在沈嶠面前。

  「師兄,不要走。」他沉聲道,伸手便要劈暈對方。

  誰知沈嶠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舉動,搶先一步後退,一面舉起竹杖好像要格擋。

  郁藹自然不將他這一下放在眼裡,伸手朝竹杖抓去。

  這一抓本以為十拿九穩,誰知卻偏偏落了個空!

  竹杖從他手邊滑開,不退反進,敲向他的手腕。

  郁藹微微皺眉,手指一彈,另一隻手則抓向沈嶠的肩膀,衣袂無風而動,身形移向沈嶠背後,企圖將他的去路擋住。

  沈嶠的肩膀被抓個正著,郁藹用了點力道,這讓他微微發疼,但沈嶠並沒有理會,手中竹杖依舊敲向郁藹的腰際,那一處有個舊傷口,是郁藹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所致,骨頭當時也摔斷了,後來雖然痊癒,但郁藹心頭還是留下了一點陰影,會下意識躲避這個部位。

  沈嶠功力如今只剩三成,遠遠不是郁藹的對手,但兩人勝在自小相識,他即使眼睛看不見,對對方的一舉一動,可能會出什麼招式也了如指掌,而且他篤定郁藹不會要自己的性命,所以出招無須顧忌。

  郁藹顯然也知道沈嶠的打算,兩人交手片刻,他漸漸有些焦躁,不想再繼續拖延下去,直接一掌拍向對方肩膀,這回用上了真氣。

  沈嶠聽見掌風,下意識抬起竹杖格擋,卻毫無作用,真氣當胸而來,啪的一聲,竹杖直接斷成兩截,他則蹬蹬後退數步,踉蹌了兩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