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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場仗,為的不僅是他自己,更是他師尊狐鹿估,他不能讓別人說祁鳳閣瞎了眼,收的徒弟非但不能繼承自己之志,反倒敗在了他曾經的對手之下。

  沈嶠可以不在意虛名,但他卻不能不在意祁鳳閣的身後之名!

  劍心明達,方悟本初,求勝之心固然不可以太過急切,但既然交手,必然有個高下,這世間未嘗有人求敗而不求勝。

  饒是名為求敗,也不是當真為求一敗,而是自負自傲遠勝常人,覺得自己罕有敵手。

  沈嶠倏地睜開眼,他的劍極快,快得已經化為一道虛影。

  但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劍上,而是落在前方的人身上。

  狐、鹿、估。

  對方同樣抬掌相迎,周身真氣滌盪,猶如大海之上遭逢狂風暴雨,天地驚怒將波濤翻滾,直欲將萬物都覆滅在黑暗的海水之下,狹路相逢,勝者為王!

  沈嶠只覺這股巨大的衝力迎面而來,幾乎要將自己整個人也捲入其中,心頭氣血奔騰翻湧,似是恨不得從四肢百骸尋個出口,內外力相交之下,身體猶如被壓縮成一片薄紙,經脈骨骼無一不痛。

  他是一個極能隱忍的人,昔日落崖重傷,經脈重塑那等痛苦,沈嶠也都忍了過來,如今狐鹿估這一掌,固然痛楚已極,他也默默無聲,只待劍氣一擊即中,便撤手落地。

  只是忍了又忍,終究強壓不下,吐出一大口血,點點噴濺在衣裳和地上。

  狐鹿估面色不變,只退了數步,沒有吐血。

  沈嶠自忖這一劍拼盡全力,終究是傷了狐鹿估,對方固然沒有他傷得這樣重,但必然也是有傷在身的。

  趙持盈顧橫波幾人終於等到兩人暫且罷手,趕忙上前相扶。

  玉生煙剛才有心貫徹師父吩咐,奈何自己武功擺在那裡,無論如何也不是狐鹿估的對手,貿然上去只是送死,見兩人交上手,心頭不免焦灼,此時方覷機插了進來:「久聞突厥狐鹿估之名,今日接連挑戰兩大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狐鹿估本沒正眼看他,此時也不過掃了他一眼,自有孝順徒弟段文鴦上前為其介紹對方身份,狐鹿估聽罷,這才道:「聽說晏無師在中原,堪稱高手,與當年的祁鳳閣相去不遠。」

  「何止相去不遠,」桑景行笑吟吟地火上添油,「聽說方才琉璃宮為天下武林排名,將晏無師排在第二呢!」

  狐鹿估頓了頓:「第一是誰?」

  桑景行笑看袁紫霄:「那就得問琉璃宮的袁少宮主了。」

  袁紫霄再次受到全場目光的關注,但她面不改色,看不出些許慌亂,對狐鹿估道:「第一原本不是你。」

  狐鹿估:「原本?」

  袁紫霄:「現在看來,你比祁鳳閣依舊差了一籌。」

  狐鹿估眼睛微眯,二十餘年時光,祁鳳閣三個字非但未在他心中褪色,反而成了他永遠揮之不去的心結,可惜斯人已逝,他便是要與對方一戰,也找不到人了。

  段文鴦冷笑:「祁鳳閣已死,難不成這天下第一連死人都能評上的?那這樣說來,陶弘景崔由妄等人,豈不也能上榜了?」

  袁紫霄點點頭,淡道:「所以我說原本不是你,既然祁鳳閣死了,那就是你了罷。」

  末了還要加個罷字,明明是聲調毫無起伏,卻偏偏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但狐鹿估還沒有掉份到去跟一個小姑娘計較的地步,段文鴦面色一變想要說話,他卻只在袁紫霄臉上掃一眼,便又將目光調回沈嶠身上。

  「你很不錯。」他道。

  沈嶠:「承蒙誇獎,方才不過是僥倖,閣下剛與易觀主交過手,真論起來,還是貧道占了便宜。」

  狐鹿估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他本是如刀削一般的眉眼,不笑時生人勿進,這一笑倒隱隱有些柔和的意味。

  但與之相反的是,他的話語卻越發冰冷:「若是尋常時候,我不屑窮追猛打,今日就此作罷,但你殺了昆邪,我若不殺你,我徒九泉之下未免寂寞,你還是去和他作個伴罷!」

  說話間,他緩步朝沈嶠走來,一步一步,比平日散步還要更慢一些,卻無形之中透出一股令人顫慄的寒意。

  趙持盈顧橫波固然不是狐鹿估的對手,但她們自忖抵擋一陣讓沈嶠有逃走之機還是不難的,便低聲回頭對沈嶠道:「你快走!」

  一面抽出劍來。

  身為魔門中人,玉生煙幾曾當過奮不顧身捨己為人的英雄,只是晏無師的話言猶在耳,他咬咬牙,也擋在沈嶠身前。

  李青魚,蘇樵,范元白,周夜雪,也都走了過來,站到他身前。

  此時此刻便可看出沈嶠攢下的善緣了。

  易辟塵受傷頗重,但眼下他也不能冷眼旁觀,任由對方在這裡殺了沈嶠,純陽觀從此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當下提劍掠來,厲聲道:「住手,試劍大會只在切磋,不是鬥毆尋仇之地!」

  狐鹿估如何會將他放在眼裡,根本不必他動手,段文鴦與桑景行已經上前將他攔住,純陽觀弟子又紛紛上前幫忙,合歡宗眾人自然也不甘落後,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其餘各門派人等,有的忍不住插手幫忙,剩下的面面相覷,俱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王三郎因為心中傾慕顧橫波,方才有感於她出手相護,此時也擼了袖子跑過來幫忙,其兄頓足不已,只得跟在後頭。

  而狐鹿估腳下未停,依舊一步步朝沈嶠走去。

  他面色漠然,波瀾不興,這些人在他眼裡,不過枯槁死物,不值一提。

  沈嶠輕聲道:「多謝各位全力回護,但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你們不要摻和。」

  他說罷,掌風一推,直接輕輕將眾人推往旁邊。

  顧橫波急道:「師兄!」

  那頭狐鹿估已經緩緩抬掌。

  而沈嶠也握緊了手中劍柄。

  就在這時,一聲冷笑在眾人耳邊炸響:「本座的人,豈容你說殺就殺!」

  玉生煙驚道:「師尊!」

  他這句話一出,別人哪裡還會不知道來者的身份。

  但見一道虛影憑空出現,如天外飛仙,無根無由,飄逸洒然,卻並沒有如眾人預料的那樣迎上狐鹿估,而是卷了沈嶠的腰直接將他掠走。

  速度之快,竟連狐鹿估都來不及攔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106章

  別說旁人想不到,就是沈嶠,也沒斷斷沒料到晏無師會忽然出現,來上這麼一句威風凜凜的話,別人還以為他跟狐鹿估要決一死戰,結果一轉眼,他直接帶上人跑了,連徒弟都不管了。

  玄都山的「天闊虹影」自然獨步天下,浣月宗的輕功雖然沒有那麼出名,但晏無師一出手,片刻就已經不見人影,連狐鹿估都望塵莫及,更勿論其他人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狐鹿估根本沒想到會碰上這麼個不要臉面的宗師級人物。

  沈嶠也沒有想到。

  他身上還帶著傷,氣血翻湧,不易妄動,晏無師抱著他走了十數里路,竟也穩如平地,沒有絲毫顛簸,面色輕鬆,唇邊還噙著一縷笑意,顯然毫不費勁。

  沈嶠反應過來,想要說話,一口血堵在喉頭,勉強咽下去,咳嗽兩聲:「放我下來……」

  晏無師老神在在:「急什麼,這才剛下了山,萬一狐鹿估追上來,豈非白走這一趟?」

  美人在懷,就是再抱上幾十里地又有何妨?

  這倒不是晏無師遇上沈嶠就變成了正人君子,而是他對沈嶠的性情了解得很,這位道長吃軟不吃硬,若是霸王硬上弓,只怕這輩子也甭想再更進一步,但完全來軟的又不行,這般清心寡欲雲淡風輕的美人道士,尋常不動凡心,早已修得不沾人間煙火,人士韌如絲的蒲葦,怕也別想讓磐石有所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