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王二郎目眥欲裂,飛身上前援救。
但有人出手比他更快,對方抽劍憑空一斬,劍氣紛涌而至,霎時由四面八方包圍段文鴦,段文鴦咦了一聲,似乎沒想到對方的幫手功力還不弱,不得不撤回鞭子,專心應付那人,這才發現對方竟是一名美貌少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段文鴦鞭子一重接一重,根本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機會,在這等威壓之下,那少女居然還顯得遊刃有餘,不落敗績,可見十有八九是名門出身,且有高人調教,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但段文鴦畢竟名列天下十大,哪怕敬陪末位,那也是毫無水分的,這少女武功雖高,卻稍顯稚嫩,且缺乏實戰經驗,三招兩式之後,逐漸就被段文鴦發現了空隙,趁虛而入,鞭子直擊對方弱點。
少女也不戀戰,她本來就是為了給王三郎解圍,目的達到,自然抽身後退,飄然落地,不肯與段文鴦硬碰硬。
「多謝顧娘子相救!」王三郎有點激動,他之前對美人一見傾心,奈何美人不假辭色,沒想到剛剛自己遭逢危難,卻是美人伸出援手。
「不必客氣。」顧橫波神色淡淡。
王三郎的行為固然有些魯莽,但不能說他就是不對的,眾人面對狐鹿估,俱都噤若寒蟬,唯獨王三郎發聲,足見其勇氣,如果自己能救而不救,往後就會助長這種風氣。
從這一點上,顧橫波不愧是沈嶠教養長大的,觀點竟與她這位掌教師兄一脈相承。
雖說被顧橫波這一打岔,王三郎沒受什麼傷,但眼看這師徒二人武功奇高,別說跟師父打,他們連徒弟都打不過,不由打從心底生出望塵莫及之感。
在某種程度上,純陽觀想要聯合各方對抗合歡宗與佛門的打算,其實已經失敗了。
李青魚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但一隻手伸出來,將他的手臂牢牢抓住。
那是易辟塵的手。
那邊,狐鹿估看著顧橫波,忽然問:「祁鳳閣是你什麼人?」
顧橫波早就注意到站在石台邊緣一角的沈嶠,此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方道:「那是家師。」
聽見她與祁鳳閣的聯繫,狐鹿估的神色終於微微一動,哪怕剛才面對易辟塵,他也沒有正眼看過人家,此刻卻仔仔細細打量了顧橫波一眼,而後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情。
知師莫若徒,段文鴦笑道:「師尊何必遺憾,若徒弟沒有料錯,這娘子叫顧橫波,應該是祁鳳閣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她雖然功力不濟,可她還有幾個師兄,其中一個,更是繼承了玄都山掌教之位,還將師弟昆邪斃於劍下,巧得很,他今日也在場。」
說罷,他朝沈嶠的方向望過去:「沈道長,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循聲落在沈嶠身上。
沈嶠本是站在旁邊當那半個隱形人,此時自然不能再冷眼旁觀下去,便提了劍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離對方不遠的地方,方才停住腳步。
「多謝惦記,幸無大恙。」他的語氣很平和,並不因狐鹿估的出現而有半絲緊張。
「你就是沈嶠。」狐鹿估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落在他手上的山河同悲劍,臉上竟掠過一絲懷念。
「不錯,貧道沈嶠,今日能得見前輩真顏,實是幸甚,可惜家師已經仙逝,否則若是知道前輩尚在人間,必然萬分高興。」
段文鴦疑心對方這句話是在諷刺他師父假死還龜縮在突厥二十餘年,熬到祁鳳閣死了才敢出來,但看對方神情平和,一副仁厚模樣,好像又不是那個意思。
「你天資很高,但現在還不是我的對手,若再過個三五年,未嘗不能與我一戰,但你殺了昆邪,今日既被我遇上了,就不可能讓你活著下這座山。」
狐鹿估面色淡淡,言下之意,竟似已將沈嶠的性命都捏在手裡了。
沈嶠笑笑,只回了兩個字:「是嗎?」
這種場合,多作口舌之爭顯然是沒用的,他面色鎮定,心頭未必就不緊張,旁觀者也許只是看個熱鬧,但唯有身處其中,才能感覺到狐鹿估身上的威壓是怎樣一種壓迫和氣場。
方才易辟塵與對方交手,必然也經受了這樣的煎熬。
對方的強大,已經到了一種無以名狀,無法言喻的境界。
天取萬象,玄之又玄,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他能贏嗎?
沈嶠看著眼前這個人,連呼吸都放輕到幾近無物的動靜。
這將會是他入江湖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戰役。
其兇險程度,甚至不亞於他與桑景行的那一戰。
他是祁鳳閣的弟子,從他自師尊手中接過衣缽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一戰,終不可避。
第105章
段文鴦用鞭,他師父狐鹿估卻不是。
二十餘年前,狐鹿估與祁鳳閣一戰,兩人用的都是劍,但而今,他興許是在武道上另闢蹊徑,興許是不再喜歡用劍,此時與沈嶠交手,對方揚劍迎風而起,衣袍獵獵,劍氣若長虹貫雲,鶴入長空,直向狐鹿估洶湧而去,眾人只覺耳旁轟然作響,猶如萬馬奔騰,又似碧波萬頃,不由相顧變色,功力稍遜者,甚至覺得耳朵疼痛,有些經受不住,趕緊運功抵抗。
試劍大會上,沈嶠先前一直作壁上觀,眾人雖知他武功不凡,到底一個俊美道士,溫文爾雅,實在沒感覺到有什麼厲害之處,直到他與元秀秀交手,大家才知道「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含義,但真正要說深受震撼的,卻還是在眼前。
沈嶠這一劍,霸道凌厲,先聲奪人,氣勢澎湃,劍如其名,果真有山河同悲之象。
但旁人看得震驚恐懼敬畏,沈嶠自己心裡卻很清楚,他這一手,用上了九成功力,哪怕與易辟塵猶有一戰之力,卻依舊不是狐鹿估的對手。
高手過招,其實旁觀者也許看不出來,但只要一交上手,當事雙方便都心裡有數。
由氣觀人,一個人內力深厚與否,從周圍的氣場便可感知一二,沈嶠自忖練了《朱陽策》真氣,重新塑造根骨之後,進境不說一日千里,起碼比之從前,已然進入一個嶄新的境界,假以時日,未嘗不能與狐鹿估勢均力敵。
只是狐鹿估比他多了數十年的功力,當年又是能與祁鳳閣一較高下的人物,不知這二十年裡得了什麼機緣,勘破什麼境界,如今破關重出江湖,對天下第一勢在必得,放眼中原武林,儼然沒有敵手,連易辟塵都敗在對方手下,沈嶠想要贏,這個機會並不大。
但機會不大,不等於束手就擒。
戰場瞬息萬變,一線生機若能抓住,也能絕處逢生,轉敗為勝,沈嶠承認自己與狐鹿估之間有差距,但這種差距還不足以令他坐以待斃。
劍氣磅礴萬千,驚濤拍岸一般湧向狐鹿估,瞬間就到了他面門,連段文鴦都抵受不住退了數步,他卻紋絲未動,但眼神已經由方才的漫不經心,漸漸染上了一層凝重。
狐鹿估忽而雙袖揚起,又重重拍下,直接將澎湃霸道的劍氣往下壓了一壓,而後整個人毫無借力,就陡然拔地而起,飛向沈嶠,右手跟著拍出一掌。
這一掌平平無奇,毫無花哨可言,但沈嶠卻感覺到自己劈出的劍氣忽然如同碰上堅不可摧的石壁,非但沒能摧毀石頭,反而被石頭反噬回來,而且數倍於自己的真氣。
沈嶠早有預料,面上也不見驚色,他沒有與之硬碰,而是直接避其鋒芒,反倒借著對方真氣又往上竄出數尺之高,而後身劍合一,往下直掠向狐鹿估。
在旁人看來,已然分不清何者為劍,何者為人,沈嶠身形之快,竟不能用利箭來形容,只能以風雷比之,可他身形輕捷,又與風雷之勢不同,反倒更如一縷青煙白氣,舉重若輕,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段文鴦在旁邊看得分明,內心禁不住驚了一下,沈嶠的功力進境,不可謂不快,也不可謂不令人害怕,單這一手,已比自己厲害了許多。
其實沈嶠現在的功力,比起自己中毒之前還有些不如,只因練了朱陽策真氣,方才顯得進境驚人,假如段文鴦見識過沈嶠從前的武功,那現在肯定不會如何吃驚。
然而狐鹿估畢竟是狐鹿估,沈嶠這一手依舊沒能奈何得了他,他足下似是輕輕一踩,腳下四面青磚隨即裂開破出地面,被他周身真氣所牽引,片片化為利刃,直接朝沈嶠疾射而去!
磚石與劍氣碰撞,悉數變成更加殘碎的細屑往四周飛濺,兩股真氣並作一起迸發出更強大的力量,不少人躲閃不及,來不及運氣抵禦,又或者他們的武功根本談不上抵禦的,俱都變色躲閃,有的甚至驚呼慘叫出聲,旁人一看,竟有被碎屑劃傷臉頰脖子的,頓時鮮血直流,情狀慘然。
如段文鴦,易辟塵等人,那些碎屑到了他們周身半尺左右就紛紛落地,他們並未被傷及分毫,卻都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段文鴦皺眉是因為他原本以為自己師父對付沈嶠,不說手到擒來,起碼也是很容易就能解決的,畢竟對方在袁紫霄口中的排名比易辟塵還要低,但沒想到二人交手數招,師父竟是認真起來,再不留手。
易辟塵自然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深深皺起眉頭,以他方才跟狐鹿估交過手的經驗來看,沈嶠此刻只怕吃力不小,更重要的是,勝算不大。
身處戰圈之中的沈嶠,的確感覺到泰山壓頂一般的巨大壓力,他的劍道如今達劍心境界,放眼天下已可睥睨眾生,然而內力終究是塊硬傷,尤其比起狐鹿估這種老妖怪,更不可能相提並論。
劍鋒迅若閃電,由上而下朝狐鹿估席捲而去,然而在排山倒海而來的真氣之中,猶如逆水行舟,沈嶠置身其中,竟發覺越來越吃力,以至於無法寸進。
與此同時,狐鹿估周身煥發出無窮無盡的氣勁,衣袍高高鼓起,真氣宛若漩渦層層迭進,他則一躍而起,朝沈嶠拍了過來,掌風所到之處,竟如吞噬萬物的猛獸一般,將沈嶠的劍氣劍光悉數吞噬殆盡,沒入其中!
諸天星辰,翻雲覆雨,盡在方寸之間!
沈嶠閉上眼,將內力運至極致,心中卻將一切雜念排除在外,唯有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打敗狐鹿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