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容貌極好,這是毋庸置疑的,他乍一看如春風般溫柔,但只有接觸過的人,才知道他骨子裡還有股凜冽不可摧折的傲氣,桑景行與沈嶠打過交道,如何會不知道,上回他本想對方是個無害柔弱的人物,沒想到到頭來啃了一塊硬骨頭,還吃到一嘴的沙子。
但這反倒激起桑景行的征服欲和嗜虐欲了,他這段時間沒有貿然來找沈嶠,一是對方行蹤不定,不好打聽,二是聽說對方武功大進,連合歡宗的長老都給殺了,桑景行雖然對美人十分上心,也沒興趣為了美色把性命給丟了。
一別許久,桑景行一眼就在人群之中認出沈嶠,只覺對方越發清潤秀澈,一身仙骨,冰雪之姿,不論衣裳華飾,卻分外有種潔淨出塵,令人恨不得將他扒光衣裳,在眾目睽睽下玩弄,看他愀然變色,看他哭泣求饒,何等爽快!
想及此,他心底不由得燃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火焰。
桑景行的眼神露骨無比,在場無人不見,唯獨一個沈嶠,卻如老僧入定,半闔眼帘,將他視如無物。
玉生煙起身,擋在沈嶠身前,口中哂笑:「堂堂合歡宗長老,竟和見了肉骨頭的餓狗一樣,實在丟人!」
為沈嶠出頭是次要的,浣月宗與合歡宗素來不和,後者更趁著晏無師離京被圍攻之際,直接叛離齊國,投入宇文贇的懷抱,以皇帝為靠山,將浣月宗的勢力收為己有,玉生煙早就看合歡宗不順眼,此時不出頭說話才怪。
桑景行冷笑:「連你師父晏無師都不敢這樣與我說話!」
他這句話帶上內力,與佛門的金剛獅子吼效果差不多,但威力更強,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無一遺漏,眾人都覺得耳朵有些發疼,玉生煙尤其如此,他說這話的時候,已防備著桑景行會突然出手,但沒想到自己仍舊低估了對方,桑景行衝著他而來,他所聽到的聲音威力,比旁人還要強上數倍,當下就臉色一變,心頭震盪,幾乎嘔出血來。
好在旁邊伸出一隻手,及時將他扶住,順帶又有一股真氣如潺潺溪流傳送過來,令玉生煙頓時舒服不少。
「向晚輩逞威風,桑長老想必是覺得很有臉面了?」沈嶠淡淡道。
他的話同樣運上內力,卻沒有像桑景行那樣狂放無忌,而是束音成線,直接衝著桑景行而去。
桑景行抬袖微微一振,將對方的攻勢化解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仗著自己內功深厚,硬生生吃下。
片刻之間,兩人就已經不動聲色交了一回手。
但要說孰強孰弱,也不可能在這半招之間就見分曉。
桑景行覺得沈嶠的武功大有長進,沈嶠也覺得桑景行不愧是被袁紫霄列入宗師級高手的一人,兩相對視,桑景行忽然笑道:「沈道長眼睛大好之後,雙目顧盼有神,更令人傾心,果然目為心神,美人再美,也還是需要一雙好眼睛的。」
他自打上山之後,注意力全都放在沈嶠身上,元秀秀心下皺眉,暗道他壞事,笑吟吟將話接了過去:「既然在少宮主口中,桑長老名列天下第六,而我僅僅是天下第九,那麼讓我這個第九去與易觀主交手,未免辱沒了易觀主。」
桑景行這才將目光從沈嶠挪至易辟塵:「我既然排名第六,不知易觀主又排名第幾?」
問的是元秀秀。
元秀秀:「方才琉璃宮袁少宮主說,易觀主的武功,在三四之間,尚未定論。」
桑景行嗤笑:「既然如此,若我贏了易觀主,這天下第三,豈不就由我奪得了?」
元秀秀笑道:「今日既然是試劍大會,合歡宗總也該遵循江湖規矩,以一對一才是,免得落人話柄,說我們合歡宗仗著人多勢眾上門砸場,敝派桑長老想向易觀主請教,不知易觀主意下如何?」
易辟塵早知合歡宗今日有備而來,一定不肯善罷甘休,對於他而言,是桑景行還是元秀秀都沒什麼區別,左右都得讓合歡宗知難而退,如若不能狠狠震懾這幫人,那別說收攏人心,結盟對抗了,其它門派的人對純陽觀就會大失所望。
桑景行雖然好色殘忍之名遠揚,但這並不能掩蓋他是一名絕頂高手的事實,若有人因他的名聲而小看,那到頭來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易辟塵提劍在手,微微一笑:「試劍大會,既然人人可來,合歡宗自然也不會被拒之門外,久聞雕龍掌大名,今日貧道正要討教。」
桑景行雖然狂妄,也不敢小覷純陽觀主人:「固所願也,易觀主請。」
在袁紫霄給天下武林高手排名之前,易辟塵曾被認為是能夠列入天下前三的人物,雖然如今袁紫霄說易辟塵的武功在三四之間,但在眾人眼裡,易辟塵的身份威望並不因排名略往後靠而降低,他不出手則已,這一出手,必然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桑景行以雕龍掌聞名,不過意味著他不會用劍,此時他往身後一伸手,白茸立時雙手奉上一把長劍,形狀古樸,桑景行也沒接手,而是直接抽劍出鞘,劍身見光則如霞光氤氳,一望便知是好劍。
他將劍往下一挑,真氣霎時通過劍身傳向地面,又激得地面塵土飛揚,石塊平地而起,猶如被真氣所引,巨浪一般朝易辟塵翻湧而去,桑景行緊隨其後,飛身而起,人影與劍光合二為一,令人目眩神迷,嘆為觀止。
原還覺得易辟塵必勝無疑的人,此時卻不敢再下此定論,眾人睜大了眼看著眼前戰局,生怕漏下一丁點精彩。
沈嶠正專心觀戰,不料元秀秀朝這邊走來,一面含笑道:「距離上回與沈道長交手已有數載,聽聞道長功力大進,不知秀秀可有幸討教?」
江湖規矩,一般主動上門的挑戰是不能推的,因為一推就顯得怯戰,就算被挑戰者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日後也難免被人看輕嘲笑,更何況按照袁紫霄方才的排名,沈嶠既然排位前於元秀秀,那麼更不可能拒絕對方的挑戰,否則豈非顯得名不副實?
沒等沈嶠作答,玉生煙便已起身:「何勞沈道長動手,我願與元宗主一會。」
換作其他時候,他早就在旁邊看戲了,魔門中人哪裡是那麼樂善好施的,哪怕玉生煙和沈嶠有過一些淵源,也不可能沈嶠一有什麼事他都擋在前面,可是這次來之前,晏無師曾有過交代,讓他「必要時幫沈嶠擋掉一些麻煩」,玉生煙雖然不解其意,也只能嚴格貫徹。
元秀秀哪裡會將他放在眼裡:「你師尊若是親來了,我還要讓出一射之地。」
言下之意:就憑你,還是一邊涼快去罷!
玉生煙當然明白,他只是想讓元秀秀知難而退,所以抬出晏無師的名頭:「師尊離此不遠,很快便能趕到。」
元秀秀嫣然一笑:「沈道長難道賣身給了晏無師,連出手與否都要徵得他的同意,他不在,沈道長便不敢動手了?」
沈嶠微微頷首:「既然元宗主有請,貧道自當奉陪。」
他卻不是中了元秀秀的激將法,而是合歡宗雖人多勢眾,但又非個個都是宗師級高手,說到底鎮場的也就元秀秀和桑景行二人,桑景行與易辟塵交手,孰強孰弱尚未定論,但元秀秀毫無疑問卻比李青魚要勝上一籌的,放眼在場眾人,除了沈嶠,似乎也沒有誰能對付元秀秀了。
假如沈嶠今日不出手,那無疑是坐視合歡宗破壞試劍大會之舉,若易辟塵那邊有個差池,從今以後,只怕江湖中會有更多的人不敢與合歡宗作對。
「沈道長是個爽快人!」元秀秀含笑,伴隨著這句輕柔話語,她的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兩道黑光自袖中飛掠而出,朝沈嶠疾射而去,快得令任何人都反應不過來!
有些眼力的人,尚且能辨認出那兩道黑光實則是兩把黑色長劍,眼力稍差一點的,則根本沒看清楚,還當是什麼厲害暗器。
眨眼工夫,飛劍已經到了沈嶠面前,離他一雙眼皮不過咫尺之距!
對方動作委實太快了!
范元白和周夜雪早就禁不住驚呼出聲,看來方才元秀秀與李青魚交手還是留了餘地的,眼下對方全力出擊,他們遠遠旁觀,竟也半點來不及反應,更想不出沈嶠要如何應對。
沈嶠沒有拔劍,他雙袖一振,真氣分作兩股澎湃而出,湧向對方黑劍,黑劍破空而來,遇到強大的真氣阻擋,去勢難繼,在空中稍稍凝滯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沈嶠將身後長劍拔出,斬向半空!
劍光如疊花,重重綻放,絢麗蒼秀之中,卻又隱含凌厲鋒芒,令人不敢逼視,無法硬接。
黑劍被劍氣一激,竟無法控制反向來處飛去,元秀秀咯咯一笑,順手抄過雙劍,直掠向沈嶠。
二人的打法與易辟塵和桑景行又有所不同,後兩者是以氣勢壓迫對方,不單是比劍,更是比內力深厚,但沈嶠和元秀秀都是劍道大家,兩人交手之間,內力雖然交相爭鋒,但兼伴劍氣劍道,缺一不可,可看性比易桑二人強了不是一點半點,是以眾人雖然在兩邊游移不定,卻大都願意傾向沈嶠他們這邊。
但打架不是跳舞,不可能局限在某個場地,這樣的交手也與切磋不同,大家雖然不是舍了命在打,同樣也是拿出壓箱底真本事的,沈嶠在劍道上已達劍心境界,別說元秀秀,天底下也沒幾個人堪與之相比,但元秀秀並不是省油的燈,當她全力以赴的時候,沈嶠同樣不可能三兩招就把對方打敗,若是如此,那只能證明元秀秀徒有虛名,又或者她根本不想打架。
所以二人從純陽觀門前打到了屋頂上,又從屋頂上打到了石壁,雙方俱是輕功已臻化境的人物,當即就沿著石壁一路往下,劍氣縱橫,遙遙望著,人物仿佛貼在石壁之上的紙片人一樣,實際上卻是輕功厲害到了一定境界的表現。
別說一干年輕小輩看得目瞪口呆,連玉生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當初他剛剛撿到沈嶠的時候,對方可幾乎是武功盡失,身受重傷的瞎子,如今才過了多久,便已厲害到這等程度,如果這才是屬於宗師級高手的真正實力,那麼沈嶠別說是跟元秀秀,哪怕對上他師父晏無師,估計也是有一戰之力的,自己剛才還不知死活地讓他喊師弟,人家沒跟自己計較,那完全是脾氣好啊!
趙持盈更是輕聲感嘆:「看來以往在碧霞宗切磋時,沈道長還是留了情的!」
沈嶠溫和可親,劍氣卻異常霸道強橫,山河同悲劍在他手上嗡嗡作響,伴隨劍光,以懸江倒海之勢與天地共鳴,元秀秀雖是雙劍,數量上看似占了優勢,實際上隨著時間流逝,對方越戰越勇,她自己卻知自己應付得越來越吃力,強橫霸氣的劍光幾乎壓在她頭頂上,令她倍感壓力。
兩人一直從山上打到山下,眾人不可能也跟著跑下山觀戰,元秀秀見四下無人,忍不住道:「沈道長且慢,我有話要說!」
她叫人家收手,自己當然不能還繼續出手,當下便往後掠去,見沈嶠沒有繼續追,也鬆了口氣,只覺頭頂莫大壓力驟然消失。
元秀秀笑道:「先時聽說沈道長連殺我門中兩名長老,我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來,卻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她雖神色輕鬆,可心裡明白,再打下去,自己一定不是沈嶠的對手。
沈嶠心如明鏡:「元宗主刻意將我往山下引,想必不是為了稱讚我的武功罷?」
元秀秀抿唇一笑:「沈道長果然是聰明人,實不相瞞,我的確有一樁划算的買賣,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沈嶠:「請說。」
元秀秀:「我知道桑景行與你有深仇大恨,此人殘忍嗜殺,好色成性,還有一個陳恭,他恩將仇報,屢屢與你過不去,眼下卻與桑景行勾結在一起,還以太阿劍獻媚,謀取爵位,實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我也厭惡得很,今日沈道長若肯離開此地,袖手旁觀,不要摻和純陽觀之事,我便可以將陳恭交給你,順帶幫你殺了桑景行,如何?」
沈嶠緩緩搖頭。
元秀秀揚眉:「怎麼,難道這筆買賣不划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