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師笑道:「你這段時間入世,果然沒有白混,不過你還是剛醒過來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可愛些,剔透如琉璃冰雪,旁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沈嶠黑線:「那是因為比較好騙,所以晏宗主才喜歡的罷?」
晏無師滿意道:「阿嶠果然深懂我心!」
這人委實太不要臉了,沈嶠很想轉身就走,但還是沒捨得,方才晏無師說了不少,其實很多事情他也能看得明白,但經由對方一說,便如散落各地的棋子都連接起來,撥雲見月,水落石出。
「你的意思是,最為可慮的敵人,並不是雪庭或合歡宗,而是突厥人?」
晏無師:「段文鴦這一手,從他進京覲見皇后阿史那氏的時候就已經布下了,或許更早,而他去蘇家向蘇威之母索要的那枚金蓮花戒指,也並不是一枚簡單的戒指。」
沈嶠:「不錯,當時秦老夫人和段文鴦都曾說過,那是一枚信物。」
晏無師:「我一直派人在查,但直到前些日子方才得到答案,那枚戒指的確是信物,卻不是普通的信物,而是當年狐鹿估打敗突厥所有高手的見證,也是他地位的象徵,可以調集東西突厥二十餘部落的高手,突厥占地廣袤,這些人平日分散東西突厥各部,連佗缽可汗也未必叫得動,但有了這枚信物,卻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沈嶠:「據我所知,段文鴦固然武功一流,但聽說他有胡漢混血,所以在突厥的地位並不高,單憑那一枚信物,只怕不足以令突厥人信服……」
說至此,他微微一震:「莫非,狐鹿估還活著?」
若他還活著,也只有他能夠名正言順用這枚信物召集到突厥二十餘部的高手。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棘手。
二十多年前,祁鳳閣與狐鹿估交手,險勝對方,並逼對方立下二十年內不入中原之約,如今時限已過,沈嶠的師尊業已作古,若狐鹿估還活著,武功只會比當年更高,而非更低,有突厥人的這些動作,他若再入中原,定然也不會單單是為了敘舊切磋,屆時又有誰能阻止得了他?
晏無師:「未嘗沒有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還未有實證,姑且不必管他。」
沈嶠從憂思中回過神來:「你方才說你留在碧霞宗的目的有三,這才說了一個,另外兩個又是什麼?」
晏無師微微一笑:「第二個,自然是為了你。」
沈嶠:「……那第三個?」
晏無師:「也是為了你啊。」
沈嶠嘴角抽了抽:「貧道何德何能,當不起晏宗主如此看重。」
晏無師含笑:「你既有德又有能,怎麼當不起我的看重?除了德與能之外,不還有美貌麼,簡直無可挑剔了。」
就在此時,范元白一路過來,上前行禮道:「晏宗主,沈道長,我家掌門有言,前些日子不防貴客到來,倉促間沒有準備,今日特地備了酒席,還請賞光。」
沒等沈嶠說話,晏無師便拉起他的手:「趙宗主客氣了,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罷。」
沈嶠抽不回自己的手:「……我又不是不走,晏宗主這是作甚?」
晏無師:「阿嶠,你沒聽過把臂同游之說嗎?」
沈嶠:「那是至交好友才會有的罷!」
晏無師詫異:「難道我們不是至交好友嗎?」
沈嶠:「……貧道並沒有這種感悟。」
晏無師:「本座在半步峰下救了你的性命,這是天大的恩情嗎?」
沈嶠:「……是。」
晏無師:「渭州城外,我毅然決絕捨身引開桑景行,你難道不曾有半分感動嗎?」
沈嶠:「……有,可你別忘了,我同樣救過你幾次。」
晏無師:「那不就對了,這世間像你我這般有過命交情的能有幾人,有本座如此風流倜儻之人引你為友,你難道不感到萬分榮幸嗎?」
沈嶠:「我可以說不嗎?」
晏無師:「不可以。」
沈嶠:「……」
范元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原來沈道長和晏宗主的交情這麼好,難怪會帶晏宗主上山來作客,看來晏宗主指點我們武功,必然也因為沈道長的緣故,反倒是有些師弟心懷不滿,覺得他故意找茬,這實在是不應該,我回去得說說他們才是。
范元白因為沈嶠人品好,就覺得晏無師也是心懷好意,這完全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若沈嶠聽見他這番心聲,定會告訴他晏無師的確就是在故意找茬。
三人來到花廳,酒席早已擺好,都是趙持盈讓山下客棧的廚子採買原料特意上山來做的,味道水準自然比碧霞宗弟子做的要高。
碧霞宗現在弟子不多,圍成一桌剛剛好,趙持盈先起身敬酒,表示對晏無師到來的歡迎,希望他不要嫌棄這裡清苦云云。
晏無師倒很給面子,回以舉杯:「趙宗主不必客氣,阿嶠性子柔軟單純,他關心的人事,我免不了要代他操心一二。」
沈嶠心想明明是你自己要跟來的,這又與我有什麼相干?
趙持盈則心道: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古怪?
她也沒想太多,洒然一笑放下酒杯:「雖說這酒席是特地讓廚子上山做的,但魯味與長安多有不同,也不知晏宗主吃不吃得慣,還請不要嫌棄,隨意就好。」
開場白之後,大家紛紛舉筷下口,沈嶠想起方才晏無師提及的韓娥英一事,趁著座席與趙持盈相鄰,正好詢問幾句。
趙持盈果然一臉詫異:「韓娥英是岳師兄出門在外時收的,算是外門的記名弟子,我從未見過,更勿論與碧霞宗扯上關係的,多謝沈道兄相告,回頭我問問岳師兄,也會留意此事的,不過碧霞宗如今日漸式微,她就算要找外援,想來也不會看上這裡的。」
說到最後,語氣難免有些黯然。
沈嶠幫她想辦法:「若是到山下收些資質好的弟子可行否?」
趙持盈:「道兄從前也是主持過玄都山的,請恕我冒昧,敢問玄都山招納弟子,又是從何途徑?」
沈嶠:「玄都山下有個玄都鎮,小鎮還算繁華,每年玄都山都會派人下山收徒,在小鎮設點,但凡有意願入山門者,都可前去報名,屆時會根據他們的資質心性來接納。」
趙持盈嘆道:「也是,是我問得魯莽了,玄都山本來就是天下第一道門,自然不愁弟子主動上門!實不相瞞,如今碧霞宗的情況,道兄也是知道的,山下農家弟子倒也有願意上山的,只是許多都是年紀大了,父母見他們沒什麼力氣干農活,方才送上山來拜師,可這樣的孩子往往資質不好,根骨也早就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那些資質稍微好些的人,又不稀罕千里迢迢來碧霞宗,大都就地投了別的門派,久而久之,這種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她身為一派掌門,自然要為門派的長遠發展考慮,能夠支撐起一個門派的,無非還是人才,若無人才,門派凋零也是遲早的事情。
現在碧霞宗最大的問題便是缺乏人才,趙持盈岳昆池之下,像范元白周夜雪這些弟子,其實資質都很一般,說白了,將來頂天也就是二三流水平,很難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長此以往,碧霞宗說不定就要終結在范元白等人手中了。
沈嶠很能理解她的苦心:「依我看,趙宗主尚且年輕,不必顧慮那麼多,說不定過兩年便能收到好徒弟了呢!」
趙持盈苦笑:「只能作如此想了!」
沈嶠還想說點什麼,另外一邊已有一支湯匙遞了過來,伴隨著柔情款款:「張嘴。」
見沈嶠瞪著他,晏無師微微一笑,好整以暇:「莫忘了你還欠我一次,吃這一勺子是傷天害理呢,還是有傷道義?」
第94章
吃這一勺子,自然不傷天害理,也沒有違背道義,卻會令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入窘迫境地,只要是個正常人,就不會選擇張嘴。
其實沈嶠隱隱也有一種感覺,打從在黃家再次見到晏無師之後,後者對自己的態度好像就發生了微妙變化,若說原先對方是抱著最大的惡意想置他於死地的話,現在則似乎更樂於看見他出醜,陷入種種尷尬境地。
但對方的態度緣何會發現這樣的變化,沈嶠卻沒有答案,只當晏無師找到了新的樂趣。
「阿嶠,我記得你喜歡吃魚,這魚滑甚為鮮嫩,想必正合你的口味。」
仿佛為了印證沈嶠的猜測,晏無師臉上果然帶著饒富興味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可惡。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半晌,連旁邊的人都聞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沈嶠緩緩道:「多謝晏宗主的好意,不過貧道有手有腳,就不要讓晏宗主浪費了這得來不易的一次許諾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