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經來到泰山腳下,眼見天色已晚,便打算先在山下住宿一夜再上山。
這會兒正是攀登泰山觀景的好時節,山下客棧常常客滿,東家顯然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客人來,忙親自迎出來招呼,又讓夥計給三人上了熱菜鍋子,滿滿一桌,又賠笑道:「三位,實在對不住,這些天上山觀景的人多得很,房間就剩一間,您看可以不?」
晏無師掃了沈嶠一眼,後者已經放棄糾正他們並非一路的意圖,靜默不語,任由沈嶠開口。
他眼底掠過一絲笑意,慢條斯理道:「可以。房間有多大?」
東家笑道:「不大,就裡間和外間,勝在雅致,您去看了保管滿意,這方圓十里的客棧,沒比我們家更好的了!」
晏無師頷首:「那你去要一副棋子來。」
這年頭上山觀景的大多是文人,要投其所好,客棧里還是有所準備的,東家就笑道:「有有!」
他還順帶奉承了兩句:「小人看三位郎君像是江湖行走的,沒想到還有讀書人的愛好,真乃文武雙全!」
沈嶠實在想不出碧霞宗有何吸引晏無師之處,只能歸結於對方心血來潮,可沒想到這一興起,直接就走了一路,對方從頭到尾興致不減,也沒提出要分別,眼看就要踏進碧霞宗大門了,沈嶠頭疼不已,只怕這凶神給人家門派帶來什麼麻煩,屢屢想擺脫他卻未果,反倒是被調戲了一路,令他鬱悶之極此時聽說方圓十里的客棧都住滿了,他不由微微蹙眉,心下思忖是否要連夜上山,反正碧霞宗就在半山腰,若非顧及宇文誦人小單薄,這點路程於他而言不在話下。
晏無師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床榻給宇文誦睡,你我在外間對弈不好麼?」
沈嶠苦笑:「晏宗主到底上碧霞宗作甚,直到此刻還不肯據實相告麼?」
晏無師:「本座說為了你,你又不信。」
沈嶠搖搖頭,他自然是不信的:「我現在武功雖然逐漸恢復,已有了從前八九成的水準,但要說與你旗鼓相當,還是勉強了些,打起來也勝算不大,現在還不配當你的對手。」
晏無師挑眉:「沈道長,枉你道家修行講究清靜無為,你卻成日將打打殺殺掛在心頭,戾氣甚重,這樣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領悟至道之境?」
他的目光從沈嶠和宇文誦兩人如出一轍的無語表情上掃過,隨口道:「聽說碧霞宗有一絕色美人,名曰岳昆池。」
沈嶠受驚不小:「那是宗主師兄,而且,那是位郎君,你竟……?!」
晏無師:「那宗主總該是個女的了罷?」
沈嶠:「不錯……」
晏無師:「那就重來一遍,聽說碧霞宗宗主是位絕色美人,比元秀秀有過之而無不及,本座慕名已久,正欲一見。」
沈嶠:「……」
你這個樣子完全不像慕名已久。
無論如何,晏無師非要跟著,沈嶠也拿他沒辦法,在尚未弄清對方來意之前,總不能自作主張將他攔在外頭,平白為碧霞宗樹敵。
用完飯,夥計帶著三人去看房間。
房間倒真如東家所說的那般布置雅潔,不說沈嶠這般隨遇而安的,連宇文誦都露出歡喜表情,看在未來徒弟的份上,沈嶠覺得在此棲身一晚也無妨。
宇文誦早早被催促上床歇息,晏無師卻拉著沈嶠:「來下一局。」
沈嶠婉拒:「貧道棋藝不精。」
晏無師淡淡道:「那時你眼睛壞了,還能自己與自己下盲棋罷。」
沈嶠沒想到他記得那樣清楚,當下有點尷尬,也不好再拒絕,只能坐下來。
第一局,沈嶠險勝。
他對沈嶠道:「你我水平相當,此次不過偶有失誤,總得讓本座也有個贏的機會,方才公平。」
沈嶠本想去打坐練功,聽了這話終歸心有不忍:「好罷,那邊再下一局。」
第二局,沈嶠敗給晏無師,但這次的棋面比上回更險,幾乎僅有一子之差。
晏無師柔聲寬慰他道:「我不過是占了先手罷了,這次由你開局罷。」
沈嶠蹙眉看著棋面,只覺其中仿佛有些古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本無爭強好勝之心,聞言就道:「不下了,輸贏乃兵家常事,一勝一負,正好扯平。」
晏無師:「這棋局也如劍道,不知你可悟出什麼了?」
沈嶠一愣,端詳片刻,搖搖頭:「恕我愚鈍,看不出來。」
晏無師:「再下一局,你好好體會,一進一退,正如揮劍對敵,一通則百通。」
沈嶠對他武功上的見地素來還是很佩服的,聞言就答應了,果然更加認真地對待起來。
晏無師心說這可真好騙,隨口胡謅的也能信。
第三局,二人終於戰成平手。
此時烏黑一片的天空終因日出而染上微微金邊。
沈嶠盯著棋盤看了半晌,終於看出個中玄妙:「聽說棋面如戰場,可以讀盡人心與兵法,但我卻看不出這其中與劍道有何關聯,是不是你故意誆我?」
晏無師若無其事:「當然沒有,你誤會了。」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只是覺得對方苦苦思考的樣子十分有趣。
沈嶠:「那能否請晏宗主將你領悟到的告知一二,好讓貧道也開開竅?」
晏無師起身:「天亮了,本座去叫醒宇文誦,玉不琢不成器,他該練劍了。」
沈嶠:「……」
第92章
沈嶠帶著宇文誦上山,晏無師則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左右顧盼,意態悠閒。
碧霞宗遭遇大變之後,門中人手甚少,還須在門派四處布防巡視,連個在山下設哨崗駐守的人手都抽調不出來,沈嶠一路暢通無阻,及至快要接近山門時,方才看見一個人影提著劍走來。
「不知何方高人,駕臨碧霞宗!」對方說完這句話才看見是沈嶠,一臉防備登時化作喜出望外,連語調都格外不同了,「沈道長,是您啊!」
沈嶠笑道:「元白,你武功又有精進了,真是可喜可賀!」
范元白是岳昆池的徒弟,自然也算沈嶠晚輩,直呼其名並無不妥。沈嶠當日與昆邪一戰,碧霞宗眾人親眼所見,對他的本事也清楚得很,所以聽見沈嶠這樣一說,范元白反倒越發高興:「多謝沈道長誇讚,您快裡邊請,師尊和掌門師叔他們都惦記著您呢,見您一去這麼久沒音訊,還找人打聽您的消息,聽說您在長安力敵合歡宗兩個長老,將他們斃於劍下,碧霞宗上下都高興得很,您可真是厲害啊!」
他平素在外人面前不多話,跟人相熟了之後說起來卻有點沒完沒了,沈嶠笑眯眯聽著,也不打斷他,由他說個夠。
碧霞宗弟子少了許多,人心卻變得更加團結,失去了很多,在經歷悲傷之後,大家臉上反而洋溢著笑容,彼此之間也越發和睦,一路上他們遇見的碧霞宗弟子只有小貓兩三隻,但沈嶠對碧霞宗實有力挽狂瀾的大功德,眾人見了沈嶠,俱都與范元白一般反應,因沈嶠面子的緣故,晏無師和宇文誦跟著他一道上山,也沒受到額外的盤問。
只是晏無師的容貌過於耀眼,難免接受到許多好奇的打量,對比之下,反是宇文誦不太顯眼。
趙持盈正好在與岳昆池議事,聽說沈嶠回來了,忙親自出來相迎。
暌違多日,趙持盈風采如昔,她容貌算不上絕美,卻是清秀佳人,一派掌門的身份使得她身上多了有別於尋常女子的雍容大氣,這份氣度,便連在合歡宗宗主元秀秀身上,沈嶠也沒見到過。
趙持盈拱手笑道:「沈道長總算回來了,泰山位於東海之濱,距離長安千里之遙,消息傳遞得慢,你在長安城外以一敵三的事跡,我們方才聽說不久,尚且為沈道長的風采所傾倒,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
沈嶠回禮:「我這一去就是許久,丟下十五在此,給趙宗主和諸位添麻煩了!」
趙持盈:「沈道長言重了,十五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便學會自律,無須旁人督促,每日天未亮就與碧霞宗眾弟子出早課,勤學不輟,日日如此。」
沈嶠聞言自然欣慰,又與岳昆池寒暄數言。
趙持盈早就看見他身後的一大一小,此時便笑道:「不知這兩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