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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宗主過獎了。」沈嶠面色淡然,「此處是黃府,貧道來作客,總不好將對方壽宴攪和了,晏宗主若想打,還請定下時辰地點,貧道自當奉陪。」

  廣陵散含笑道:「說得是,雖說此處沒什麼人,但若是驚動主人家,終歸不美。無師,沈道長想與你敘舊,你不如重新定個時間。」

  沈嶠眼皮一跳。

  晏無師嗤笑:「本座既與他不認識,又為何要與他敘舊?若人人都以此名頭找上門來,難不成我還要一一奉陪?他輕功雖還能入眼,內力卻一般得很,不過單靠幾手劍法撐著,不出百招就會敗於我手下,這種一眼便可看透的對手,有什麼值得本座多看一眼?」

  這話與當日他說「本座要的是平起平坐,勢均力敵的對手,而非朋友」,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嶠發現自己現在不管遇上多麼壞的情況,內心也學會自嘲調侃了。

  「你若不打,又如何知道我不如你?」他問晏無師。

  他一意激晏無師與自己交手,不過是為了有機會與他獨處,告訴他廣陵散是敵非友。

  可惜晏無師卻再懶得看他一眼,對廣陵散道:「我本就不耐煩在此處多留,是你非要來聽曲藝。」

  廣陵散笑吟吟的,也不反駁:「是,是我之過。」

  晏無師:「你自去聽罷,末了再來尋我,你知我在何處。」

  廣陵散:「好,那你先走一步,我就不送了。」

  兩人之間似熟稔又似陌生,沈嶠完全無法插足,站在旁邊竟成了多餘一般。

  第88章

  杜昀的曲藝果然非同凡響,琴聲一在黃府內外響起,霎時仿佛連路過黃家上空的飛鳥都停下來聆聽,熱熱鬧鬧的黃府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交談聲悉數消失,只余琴音寥寥,繞樑不去。

  宇文誦自小生長在鐘鳴鼎食之家,受其薰陶,加上天資卓絕,對音律的賞析品位已遠遠高於同齡人,此時全身心沉浸在曲調之中,直到一曲奏畢,沈嶠在他旁邊落座,他才回過神來。

  「您回來了?」宇文誦見沈嶠神色有點不對,不由詢問,「您怎麼了,可是遇見何事?」

  沈嶠微微蹙眉:「偶遇故人,但對方像是完全忘了我。」

  宇文誦:「是朋友?」

  沈嶠笑了笑:「與其說朋友,倒更像是敵人。」

  宇文誦:「您與他交手了嗎?」

  沈嶠:「那倒沒有,他性情張狂,行事多半隨心,善惡也在一念之間,先前曾救過我,後來又令我陷於敵手。」

  宇文誦啊了一聲:「那您找他報仇了沒有?」

  沈嶠搖搖頭:「後來因緣際會,我與他又有了幾次交往,有一回我們碰上共同的敵人,他點了我的穴道將我安置在暗處,自己則以身犯險,去引開那個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敵人。」

  宇文誦迷惑:「聽上去,他也不是很壞呀!為什麼又會不理你呢?」

  他畢竟年紀尚小,說話再老氣橫秋,畢竟閱歷有限,說出來的話便帶了兩分稚氣。

  沈嶠好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也不知道,興許其中有什麼隱情。」

  說了幾句,他心頭茫然失落也去了不少。

  宇文誦主動道:「道長,我們走罷?」

  沈嶠本以為黃府家大業大,一派奢華之象,宇文誦出身王家,應當更喜愛懷念這種環境,沒想到對方卻真是一心只奔著曲藝而來,別無它念。

  「左右壽宴也開始了,我們送了禮物,不算空手而來,這裡美酒佳肴也許比不上王府,但總歸比客棧強上數倍,你不吃完再走嗎?」

  宇文誦搖搖頭:「這裡客人多,若有多心之人,未必不會心生懷疑,我進來聽曲子已是放縱,不能再仗著您的疼愛肆意妄為了。」

  這話一說出來,又不太像一般孩童了,沈嶠知齊王府滿門的死對他而言終究打擊太大,自出京之後,宇文誦就時時敏感警醒,言行之間非常謹慎小心,與陌生人更是半句話也不肯多說,今日進來聽曲已經算是一路以來比較「過分」的一個要求了。

  沈嶠想到方才的偶遇,雖說廣陵散應該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但他知道自己在此,若有心追查,也就不難發現宇文誦。

  廣陵散名列天下十大,他的武功排名在十大里卻並不拔尖,僅僅因為法鏡宗宗主的身份,方才躋身一席之地,但沈嶠卻知道萬萬不能小看任何一個魔門中人,因為魔門之所以為魔門,便是因為他們永遠有不為外人知道,層出不窮的詭譎手段,更因變幻莫測,武功再高,若失去謹慎,在他們面前也很容易著了道。

  宇文誦雖對廣陵散沒什麼用處,但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發奇想做出什麼事來,再加上一個晏無師……

  沈嶠頷首:「也好,那這便走罷,現在時辰還早,回客棧依舊能點上菜的。」

  二人來了趟壽宴,結果連頓飯也沒混上,只聽了個曲藝,放在別人眼裡,那無疑是太奇怪了,客棧夥計就對他們這麼早回來表示了驚奇。

  不過沈嶠無意與他解釋太多,二人叫了飯菜在屋子裡吃,三菜一湯,相較宇文誦從前而言,實在是太過簡陋了,味道自然也比不上王府廚子,但宇文誦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一路行來並未有半句抱怨,沈嶠看在眼裡,對他自然也更加滿意,甚至還起了收徒的念頭。

  考慮到對方現在剛剛遭遇劇變,心情可能還沉浸在喪失親人的悲痛之中,沈嶠並沒有急著將這個提議說出,準備等過一段時間,宇文誦徹底從陰影里走出來再說。

  「沈道長,您是不是有心事?」宇文誦忽然問。

  沈嶠沒有說自己在想收徒的事,便隨口道:「沒有,我只是在想下午遇見的那位故人。」

  宇文誦:「您很看重他嗎?」

  沈嶠:「為何這麼問?」

  宇文誦:「若不是很看重對方,又怎會念念不忘?」

  沈嶠輕咳一聲:「非是念念不忘。」

  宇文誦沒有說話,表情上寫著「你明明就是念念不忘」。

  沈嶠忽然覺得自己提起這個話題很是不智,哪怕是爭論出個子丑寅卯來也毫無意義。

  他正想換個話題,便聽宇文誦帶著安慰的語氣道:「其實我覺得您那位故人,應該也很看重您。」

  沈嶠哭笑不得,真想說「咱們不提這事了成不」,但宇文誦難得認認真真與他討論一件事,他也不好拂了對方的興致,就順著他的話問:「何以見得?」

  宇文誦:「我與六兄年紀相仿,讀書吃飯睡覺都在一會兒,可六兄仗著年紀大,屢屢捉弄我,有一回還跟我說樹上有鳳凰蛋,騙我上了樹又下不來,他就在下頭哈哈大笑。」

  沈嶠聽得有趣:「那會兒你幾歲?看不出你這樣聰明,也有會被騙倒的時候。」

  宇文誦白嫩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不知是不服氣,還是有點羞惱:「若是尋常伎倆,自然騙不到我,可他為了哄我上當,還找了人專門做了一隻七彩斑斕的假鳳凰,幾回半夜在我房外飛過,又落在樹上,說是鳳凰來我們家產蛋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我能不上當嗎,莫說是我,就算道長您,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是罷?」

  沈嶠忍笑:「是是!」

  宇文誦:「後來我就去跟父親告狀,父親卻說那是因為六兄喜愛我,才會這樣對我,對他不喜歡的人,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我想您那位故人,應該也是一樣的罷?」

  沈嶠苦笑,變幻莫測的世事人心在宇文誦說來竟像小兒過家家一般了。

  宇文誦:「而且您不是說他肯為了您以身犯險嗎,那就更說明他是喜歡您的,就跟六兄與我一樣,雖然他平日裡常常欺負我,可那一日,也是他對母親說,我年紀最小,要讓我先走,為宇文家保留一絲血脈。」

  若是十五,說至此處,定會忍不住落淚,但宇文誦卻沒有哭,他僅僅是聲音低沉了一些,小臉緊繃,顯出幾分肅穆。

  宇文誦低低道:「我現在多麼希望能回到從前,哪怕是被他日日捉弄也沒所謂的,只盼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們也就活過來了。」

  沈嶠沉默片刻,他知道宇文誦心智遠比一般孩童成熟,尋常安慰言語對他實無多大作用。

  「你知道三才所指何物?」

  宇文誦:「天、地、人。」

  沈嶠:「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你可知後面是什麼?」

  宇文誦點點頭:「立人之道,曰仁與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