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狩雖未入天下十大,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武功僅是尋常,晏無師閉關的那十年裡,浣月宗將經營重心放在北周朝廷里,法鏡宗則遠走吐谷渾,唯獨合歡宗在中原,尤其是在齊國的勢力急劇發展,而閻狩能夠在人才濟濟的合歡宗內占據一席之地,甚至與桑景行平起平坐,這明顯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沈嶠持劍在手,劍身橫空一划,劍光耀目,瞬間回清倒影,冰雪凜然,颯颯生寒,伴隨殺氣席捲而至!
這頭好戰正酣,另外一頭也未閒著,蕭瑟與白茸並肩而上,一前一後纏住晏無師,令他不得脫身。
沈嶠與閻狩交手之餘,瞥見白茸與蕭瑟出手,不由眉頭暗皺。
此二人皆為合歡宗年輕一代的高手,幾位長老之下,武功最高的怕就要數他們了,蕭白二人的天分同樣也很高,每見一回,武功似乎都提升了不止一個台階,尤其是白茸,沈嶠初見她時,對方不過剛剛躋身一流,如今奮起直追,一手「青蓮印」爐火純青,身姿曼妙卻暗藏殺機,令人防不勝防。
沈嶠很清楚,白茸幾次對自己多有留情,方才更是借闡明利害暗中提醒桑景行即將來到,讓沈嶠不要多管閒事,但她對沈嶠的這一絲心軟,卻絕不會用在晏無師身上,此時與蕭瑟相互配合,步步殺機,更如天羅地網,默契無間,將晏無師團團困住。
因方才晏無師突如其來重創蕭瑟的緣故,兩人心中多有顧忌試探,不肯盡全力,但唯獨沈嶠明白,晏無師現在功力有限,根本還未恢復到全盛時期的一半,能重傷蕭瑟已是極限,再多面對一個功力大增的白茸,實在是勉強,若時間一長,被兩人察覺底細,必然不再猶豫,而會盡全力對付晏無師,如此一來,他又要應付閻狩,難免顧此失彼。
想及此,沈嶠不再猶豫,功力運至極致,摒除雜念,直接提升到劍心境界。
剎那間,劍光萬丈,天地變色,仿佛雷霆震怒,江海清光,全都凝聚在這一劍之中。
人在劍外,心在劍中,劍心所至,萬物成空!
閻狩愀然變色,急急撤掌後退,不敢掠其鋒芒,然而劍光一出,斷無收回之理,劍氣挾著白光,竟緊追不捨,牢牢綴住他,伴隨轟雷鼎沸,萬水奔騰,雖說劍心初成,境界不穩,但已隱隱有一劍揮出天下平之勢。
這一劍揮出,沈嶠卻不進反退,直接折身朝白茸那邊掠去。
三人原本相持不下,形成一種微妙平衡,以晏無師的功力,本可一力降十會,斷不至於如此僵局,時間一長,蕭瑟白茸難免心生疑竇,青影卻飄然而至,直接將晏無師掠走。
見此情狀,三人自然追了上去,除卻蕭瑟受了傷力有不逮,閻狩更是緊緊綴在後面,不肯輕易放過二人。
「你先走一步,到先前我們入城時經過的那個樹林裡,我來擋住他們!」沈嶠語速極快,說完便直接將晏無師推了一把,也沒等他回應,直接提劍返身朝三人而去。
晏無師回頭深深望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眼看目標越來越遠,沈嶠卻擋在身前,閻狩也急了,掌風幾乎化作血影,招招都往沈嶠身上招呼。
沈嶠章法卻絲毫未亂,劍法越見沉穩,面對閻狩疾風驟雨的攻勢,沒了晏無師在旁邊,他反而更能全神貫注應對眼前的局面,山河同悲劍在風中厲厲作響,一身青衣飄揚若仙,經由沈嶠改進的滄浪劍訣,氣象萬千,滌盪縱橫,宛若千花綻放,光溢六空,一時間竟將三人齊齊擋在劍光之外,寸步不得進。
閻狩悶哼一聲,身形變幻越發迅疾,令人難辨真偽,修長五指勢如利刃,所到之處,幻化出重重血海骷髏,竟空手破入劍幕,直接抓向沈嶠握劍的手!
……
沈嶠一路飛掠,身形化作一道青影,蜻蜓點水,欲落即起,足尖幾乎不曾點地,「天闊虹影」這門玄都山的獨門輕功,被他用得臻至化境,只怕祁鳳閣在此,都要忍不住贊一聲好。
在這樣的輕功境界之下,兩旁樹木紛紛被拋諸身後,模糊不清,連帶在後面緊追不捨的敵人,也都暫時失去了蹤跡。
但沈嶠並未因此掉以輕心,他提著一口氣,袍袖飄蕩,不沾塵土,便是飛鳥驚鴻,怕亦遜色三分。
這一路疾行,先是往城外山上掠去,為的是掩人耳目,後又循著隱蔽處下山,進了山下在入城必經之路上的一處小樹林。
樹林雖然占地不算大,卻因倚傍山腳,鬱鬱蔥蔥,自成一方天地,蔓藤纏繞,腳下崎嶇,常人進了此處,便像是被林木吞噬了一般,一時半會也是找不到出路的。
沈嶠扶著樹幹往裡走,速度雖然放緩,足下卻不留半點印記,就算敵人循著此處追過來,也不會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進了這裡。
走了約莫一炷香,眼看已經來到樹林深處,快要抵達山腳叢林,他終於有些消受不住,停下腳步稍作歇息。
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搭向他的手腕。
沈嶠心頭預警,及時察覺,抽手便要後撤,卻在見到對方面容的時候頓住身形,鬆一口氣。
「是我。」晏無師道,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扶上他的腰,將人攙向叢林深處。「你怎麼用了這麼久才甩開他們?」
沈嶠此時也已力竭,便任由他的攙扶,將半身重量略略放在對方身上。
「單憑他們三人自然不足為慮,我本還想殺了閻狩為觀主和初一報仇,沒想到後面又來了一個人,作僧人打扮,年紀比白茸還要輕些,此人武功不在閻狩之下,久戰對我不利,我只能找機會脫身了。」
他不知對方身份,晏無師卻一聽就知道了:「你說的應該是寶雲,合歡宗的長老之一,此人喜偽作僧人,四處講經,以此騙得女信眾,與她們顛鸞倒鳳,佛門恨他敗壞和尚名聲,近年來對他屢屢追殺,他不大在外露面,但武功不在閻狩之下。」
聽見此人行徑,沈嶠不禁蹙眉,面露厭惡:「方才白茸說過,桑景行和寶雲都在後頭,寶雲一來,桑景行只怕也離此不遠了,我們須得快些離開才是,否則他們那麼多人,未必找不到這裡來。」
晏無師:「你現在還走得動麼?」
沈嶠苦笑搖頭。
晏無師:「我有個辦法。」
沈嶠:「嗯?」
晏無師摸向他因力竭而蒼白的臉頰,沈嶠偏頭想要避開,卻仍是被摸了一把,不由瞪向對方,晏無師微微一笑:「桑景行因你而重傷,自然對你恨之入骨,但合歡宗其他人與你卻沒有刻骨仇怨,反是對你忌憚得很,你現在獨自離開,不必再管我,既能擺脫他們的糾纏,也不必再多我這一個累贅。」
沈嶠嘆了口氣:「我當你能說出什麼好法子來,別廢話了,先上山罷。」
晏無師:「這個辦法難道不好?」
沈嶠:「我若想拋下你,又何必等到現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一開始已經插手,自然要竭盡全力。」
兩人往前走去,沈嶠方才將輕功用至極致,此時連邁開腳步都覺勉強,不由道:「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先上山罷,我替你在斷後。」
晏無師哈哈一笑:「阿嶠,你真是可愛,就憑你現在這模樣還要斷後,桑景行一來,怕能將你連皮帶骨吞下去。」
沈嶠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覺腳下一輕,竟是被對方負於背上。
第79章
沈嶠完全沒料想他竟有如此舉動,一時竟怔住了。
對方腳下輕盈飛快,不過片刻工夫,便從樹林逕自入了山腳,又沿著山路往上,繞向山的另一頭。
沈嶠呆呆地好一會兒,方才問道:「我們現在要上山?」
晏無師:「此山背面有一寺廟,隱於山中,荒廢多年。」
沈嶠疑惑:「你好似對此地頗為熟悉?」
晏無師:「當年與崔由妄一戰之後,我曾至此山中閉關修行。」
沈嶠恍然,未再多問,他的確是有些累了,方才力戰四人,拋開被晏無師所傷的蕭瑟不提,白茸、閻狩、寶雲,實力一個比一個強悍,以沈嶠如今的內力,若非有劍心境界在支撐,斷不可能全身而退。
晏無師走得雖快,卻很穩,隔著衣裳,肌膚溫暖的觸感傳來,沈嶠無暇多想,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已非方才叢林,而是身處一間寺廟之中。
因年歲久遠,寺中早已香火斷絕,連香爐都不知去向,佛像身首不全,四處布滿煙塵珠網,不過沈嶠睡覺這塊地方倒是乾淨的,底下還墊著從柱子兩旁扯下來的布帷,雖也殘破不堪,但總算不至於直接坐在冰涼的石板上。
他背靠牆壁坐了會兒,方才他雖然沒受什麼重傷,但自從上次和雪庭交手之後,體內傷勢有些淤積,導致至今出手無法全力發揮,這也是他沒法殺了閻狩的原因之一,後來又有了寶雲的加入,這個機會便直接錯身而過了。
沈嶠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輕輕嘆了口氣。
一隻手摸過來,他毫無防備,被冰冰涼涼的觸感一激,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嘆氣作甚?」晏無師坐在旁邊,另一隻手則拿著帛片在看。
沈嶠眯著眼端詳片刻,確認這是當日對方從陳恭手中奪來的《朱陽策》殘卷。
他正要開口,卻見晏無師手一翻,帛片直接飄入火堆之中,轉眼就被火焰吞噬。
沈嶠:「……」
晏無師轉頭看見他的表情,不等他發問,便道:「裡面的內容我已記住,留它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