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公主有些失態。
「姐姐?什麼姐姐?」
她好不容易收集而來的情報中, 從來沒有聽過這位小太歲頭上還有一個姐姐。
就連慈悲盟,這些潛伏在六國底下盤根錯節又源遠流長的勢力, 卻是她長那麼大了頭一回從父皇的口中得知。若不是父皇欣喜她帶回了元公子, 令姑射國如虎添翼,或許她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到頂級王朝的較量之中。
姑射皇室是傳承數百年的正統皇族, 從來是男子當政, 她身為公主, 得了帝後的寵愛, 偶爾有幸旁聽, 但次數一多, 便被朝臣指責破壞規矩, 久而久之, 父皇不允許她參與朝中政事。想到此處,澹臺明月愈發不甘心,在遙遠的南境之中, 巫馬姐弟共同執政, 堪稱六國第一奇景。
憑什麼他國公主可以,她這個公主就不行了?
荒帝早已過了弱齡,親政多年, 朝綱穩固, 哪怕是太子廢立大事,依然不能撼動大盛棟樑,帝王手腕可見一斑。即便如此,荒帝仍舊奉長公主為尊, 請她垂簾聽政,姐弟二人並駕齊驅,坊間更是一度流傳陰陽帝的傳說,認為長公主一手遮天,遲早會將荒帝取而代之。
傳言越演越烈,上達天聽,不過是換來最高統治者輕描淡寫的一句。
長姐所願,吾心所向。
護姐狂魔不是說說而已。
澹臺明月早年對荒帝一見傾心,奈何他心屬頑石,她做到了一個女子追求的極致,也無法捂熱他的心腸。如今他把另一個女子捧在手心,儘管是姐姐,可說不妒恨,那是假的。她也是公主,雲鬢花顏,金枝玉葉,怎麼就比巫馬長公主差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元公子那命喪大火的神秘亡妻,也許就是這位長公主所扮演的,不然,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元公子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神仙人物,為何不試著去澄清一下?
不承認,也不否認,說沒有姦情,誰信?
澹臺明月更沒想到的是,慈悲盟聞風喪膽的小太歲,居然說長公主是他的姐姐?
她清楚記得,巫馬皇族子嗣艱難,先帝駕崩之後,禍亂朝綱的妖妃被判了個株連九族的罪名,抄家的,流放的,最終皇室血脈只剩下姐弟倆了。
這又是哪冒出來的弟弟?
「我不做你的生意。」
聽著是正兒八經的,澹臺明月總是忍不住想笑,得虧對方的小奶音,她腦海里頓時勾勒出一個臉兒圓圓嫩嫩的小娃娃,扎著個沖天辮,胖手裡還抓著兩根糖葫蘆,吃得滿嘴甜渣。
她放緩了聲音,「小弟弟,你怕不是認錯人了吧?姐姐說的是南境盛朝的公主。」
姑射公主掩嘴輕笑,眼波流轉,「她呀,歲數比你大得多了,都能當你娘親了,你怎麼還叫姐姐呢?」
小太歲操著一口小奶嗓,很是天真無邪,「嫉妒的女人最顯老,你嫉妒我姐姐,真的好醜哦,給我當奶奶也不要。」
澹臺明月胸悶不已。
「小弟弟,姐姐不跟你開玩笑。」她生生壓抑住怒火,「你這般消遣姐姐,是不是不滿意價錢?那姐姐就給你再加一城,如何?」
「唔……」
對方發出了貓兒般的呼嚕聲,「不成,你污衊姐姐,一城太輕,不夠我賠罪的呀。」小奶音笑嘻嘻地趁火打劫,「這樣吧,你把你九座城池的陪嫁全給我,我考慮一下。」
澹臺明月眉毛緊擰,「小弟弟,你可別太過分了。」
用九座城池換一個人的性命?怎麼看都不划算。
小太歲又唔了一聲,仿佛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太久沒出山了,區區一個公主,竟敢叫我小弟弟?」他歪頭去問旁邊的人,「阿甲,是不是我還不夠凶呀?」他努力瞪大眼,試圖用稚嫩的面相恐嚇屬下。
澹臺明月心頭一跳。
慈悲盟聚集了最頂尖的刺客,其殺傷力程度,按照天干地支排列,屬於天干榜首的甲級刺客是各國君主的噩夢,她父皇曾經遭遇過一次甲級刺殺,帶刀侍衛全部身亡,若非元公子在場,恐怕會身首異處,成為第一個被刺客誅殺成功的窩囊國君。
「盟主,可能是您的眼睛實在太大了,減散了您濃烈的殺氣,給人造成不夠凶的錯覺。」甲級刺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馬屁,「屬下建議您稍微眯一下,這樣或許讓您看起來更威風,更有殺意。」
小太歲發出了噗嗤的嫌棄聲音。
她一國公主,竟被兩個刺客晾了半天。
澹臺明月心道,慈悲盟也不過如此,讓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當家做主,早晚得關門大吉。
「阿甲,這公主心裡好像在罵我。」小太歲癟了癟嘴,有點兒委屈,「明明是她求著我來的,現在又對我撂臉子,我不要面子的嗎?」
甲級刺客毫不猶豫戳穿了盟主的小心思,「您接下刺殺任務,不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去見您的姐姐嗎?」
「……好像是哦。」小太歲勉為其難點了點頭,「那好吧,我接受你的任務,如果成功,你給我九城,如果失敗,你給我四城半。」他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
姑射公主鐵青臉色,「你什麼意思?本宮什麼時候答應要給你九城了?還有,你是不是搞錯了條件,失敗還想分到四城半?你以為天底下會掉餡餅嗎?」萬一這小子真與巫馬琳琅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她豈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小太歲笑了笑。
那是很甜的笑聲,清脆又歡快。
澹臺明月甚至聽到他嚼了一口脆得響亮的小黃瓜。
「公主殿下,請神容易送神難吶。」小太歲甜甜地笑,「半月之內,我見不到城池契令,我就讓你的腦袋跟身體分家,一截呢,掛在姑射國的護城河上,另一截,嗯,要給姐姐賠罪,掛到大盛的海棠樹上好了,這個時節也不知開沒開花,正好裝飾一番。」
她的腿窩一軟,幸虧侍衛眼明手快,趕緊撈住了人,讓她不至於摔在地上。
「你……你簡直就是強盜。」
她銀牙緊咬。
原以為是十拿九穩的除去情敵,誰料到是引狼入室,自己還被小惡犬反咬一口。
「莫生氣了,生氣更難看。」屋檐的瓦片碎裂開來,半截咬碎的黃瓜冷不防丟進來,「喏,給你吃口瓜,消消氣。」
她連忙去看那漏了天光的缺口,對方只留了一個格外纖瘦的背影。
黑靴踏雲而去,雙耳紅穗迎風飛揚。
似乎……似乎是一個小少年。
她沒由來心動了一瞬。
此時,另一位公主正坐在桌案前,瀏覽著近日的飛鴿信件。
她過於專注凝神,血衣密探不敢多言。
「行了,本宮已經知曉,你退下吧。」
血衣密探低眉頷首,出去之際,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長公主輕揉眉心,疲乏不已,他脫口而出,「長公主既已成了慈悲盟的追殺榜首,近日定有魑魅魍魎出沒。不如臣今夜值守床前,好讓長公主得以安眠至天明。」
琳琅單手撐住臉頰,微微歪頭,步搖的玉珠纏著髮帶,垂落在一側的頸上,「你是說,你想要給本宮侍寢嗎?」
即使有了面具掩蓋,血衣密探的半張臉仍舊通紅得滴血。
「臣不配。」
「有什麼配不配的?本宮成日操勞,更比不得半老徐娘,你年輕,是前途遠大的未來密探首領,入了本宮的床帷,怕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臣是牛糞,不敢妄想。」
長公主的眼眸橫著瀲灩春波,只消一眼,便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下一刻,血衣密探耳朵刺痛,心臟宛如被無形大掌緊緊捏住,讓他不敢再想任何旖旎。
他滿頭冷汗,只得苦笑道,「臣告退。」
長公主是在警告他,不可妄想,不能妄動,否則,蟲環發作,他將生不如死。血衣密探倒有些羨慕起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了,他的意志強悍,簡直駭人聽聞,竟能拼著碎裂痛楚,摧毀蟲環,重獲自由之身。
「呼——」
琳琅吹熄了浴池邊上的燭光,四面帷障,只余清輝月色相稱。
她一腳踩在瑪瑙石上,另一隻腳略微試了試水溫,身披輕紗,沒入池中。
翠蓋之下,涼風習習,長公主手指支著額頭,香肩微露,烏髮如墨蓮般伏在水面上,仿佛陷入了沉睡。
一抹銀光掠過,輕吻頸側。
「唰——」
變故橫生。
一條柳枝纏上劍尖,輕輕一旋,長劍四分五裂。
「這……怎麼可能?」對方震驚失聲。
短暫的愣神之後,黑衣刺客吹響哨聲,數息之間,浴池邊上多了十道的身影,密密麻麻,氣息沉凝。
「笨蛋,你幹的好事,叫這麼多人幹什麼,給你收屍一個就夠了。」小奶音透出一絲不滿,「偷窺姑娘家洗澡,你們丟不丟人呀。」
刺客:「……」
說的好像你不是偷窺似的。
一群刺客氣勢洶洶地來,結果被一個臭小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要廢話,上!」
眾刺客蜂擁而上。
一條柳枝噼里啪啦地響,十一人接連歇菜,齊齊疊了羅漢。
少年踩在他們的背上,高興地揚眉大笑,「叫你們以多欺少,還欺負小孩子,這就是報應。」
底下有人抽搐手臂,導致他腳底一滑,樂極生悲,生生摔了下去。
「噗通——」
水花四濺。
少年抹著臉,掙扎站起來,對上一雙幽幽的眼睛。
報應來了。
完蛋嚕,小六要被師娘扒皮做紅燒兔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