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怔怔看著他, 清透的琉璃眼珠仿佛失了魂, 眨也不眨的。
「怎麼了——」
周雪程湊近。
話音還未落下,她眼眶瞬間紅了。
「你說的……」
「是、是真的?」
輕不可聞的呢喃,小心翼翼收斂著淚意。
他不由得悸動。
裡面有一頭幼小的小獸抓撓著他的心口, 爪牙是細細的, 不疼,卻癢得厲害。
「真的。這次絕不騙你。」
他彎了彎眉眼。
突然舉起了手。
「還不信麼?要不,郎君給你發個誓。倘若有半句假話, 就叫這天——」
「嗯?」
細膩的溫熱簇在他的掌心。
宛如乳燕投懷,她撞入他的胸懷,雙手溫順摟住他的肩。
「你不用發誓。我信……我都信的。」
又聽得下一句她軟著嗓子, 甜甜地喊郎君。
整個心都能融化為一灘水了。
周雪程不由得伸出雙臂,緊緊回抱著心上人。
「錦娘。」
他貪婪嗅著她發間熟悉的香味, 這是她, 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 他獨一無二的錦娘。
終於終於,她是屬於他的了。
琳琅微微挑起眉。
男人掌心的細繭摩挲著她的脖頸肌膚, 略微生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熾熱氣息噴灑而來。
對方一手按住她的後腦勺,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傾其所有地索吻。
「郎、郎君, 那個,時候不早了,咱們, 先趕路吧。」
她稍微往後仰著脖子,墨發如蓮般披散在膝上,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
「嗯……好。」
他愣了愣,視線從她凌亂的衣襟上移開。
女子秀致的鎖骨上染著艷色,像是雪地里開得一簇紅梅,只不過認真細看後,這更像是野獸的啃噬,還是一頭瀕臨失控的畜生。
太子眼尾微紅,不自在擰過頭輕咳了聲。
「錦娘說得是,是我、郎君太孟浪了。」
方才情動,情不自禁的,想要輕輕一吻,沒想到差點就一發不可收拾。
周雪程壓下心底蠢蠢欲動的欲望,強作鎮定扶人起來,拍了拍她袖子邊的泥灰。
「等等,你臉上髒了。」
她扯住他的手。
周雪程低垂著眼,見她略微踮起腳尖兒,手指捏著袖口,輕柔擦拭著他臉頰的污跡。
平常的動作,為什麼由她做出來,卻格外撩動他的心弦?
「好了。」
她衝著人嫣然一笑。
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扭扭捏捏小聲補充一句,「郎君。」
周雪程被她喚得耳根子軟了又軟,溫柔「嗯」了聲。
「我在。」
兩人坐上了牛車,軲轆嘎吱嘎吱往前行駛著。琳琅就坐在他的身旁,雙腳離地面還有一截距離,她玩心大起,晃悠起了繡鞋的珠花,倒真有幾分無憂無慮的少女模樣,而不是那個時常要繃著自己端莊優雅的宰相府大小姐。
周雪程沒有制止她,只叫人要小心看著路,別挨著那些長滿了刺岔的野荊棘。
「咚咚咚——」
此時,鼓點聲猶如洪雷降落,從遠處傳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寧靜氛圍。
小青梅拽緊了他的衣袖,臉上有些不安。
「殿、郎君,這是不是那些人追過來了呀?」
太子神情鎮定,「不會的。」
雖然只有短短半個時辰的布置,他先是安排了兩隊人馬聲東擊西,又讓伴讀替他迎親,有預謀地拖延了逃跑的時間。迎親的隊伍從宰相府走到家廟,加上人群的擁堵,少說也有半個時辰,等他們發覺過來,他跟琳琅早就離開了京城,去到了附近的鎮子。
「可是……這聲音……」
「你別多想,說不定是一些山賊。這裡荒郊野嶺的,他們占山為王也有可能。」在敵方未明之前,周雪程迅速做了決定,「你先進棺材裡面躲躲,不要出聲。我不叫你出來,你就在裡面不要動,知道嗎?」
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遇到這種突發場面肯定會手足無措的。
「那你呢?你怎麼辦?萬一真的是那些窮凶極惡之輩……」
他唇角微揚,「若真是山賊,那便更好了。聽說這些混江湖的,都是誰的拳頭最大聽誰的。你等著,待郎君將那個山賊頭子生擒,就給你弄一個壓寨夫人噹噹。」
「你、你這人真是的。」
她氣惱瞪他,「都什麼時候,開玩笑呢?」
「好好好,不開玩笑,你乖乖躺好。」
琳琅照做了。
「吱呀——」
棺材木板摩擦著邊沿,光線從明亮驟然變暗。
她半邊臉都籠罩著陰影。
「等會,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我沒有叫你,都不能出聲,知道嗎?」他忽然重複。
她懵懂點了點頭。
周雪程又稀罕摸了摸琳琅的臉頰。
合上了棺木。
遠處灰塵滾滾,聲勢浩大。
「吁——」
最前面的領頭人熟練勒住了韁繩。
駿馬撅著蹄子,險險停在了牛車面前。
「太子殿下。」
從牙齒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稱呼,對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兇狠的煞氣。
居然這麼快就認出他來了。
周雪程眉頭微皺。
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
「嘭!」
猶如千鈞落地,那人大步流星邁過來,在剛才激烈的馳騁中,他的氣息還沒有完全調勻,就急著沖他喊,「人呢?你把老子的婆娘藏哪裡去了?」
他昨晚二更天的時候被老皇帝召過去商量邊境國家的進犯,直到五更天才回府。
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女主人就不見了。
趙承罡簡直要瘋了,把將軍府上上下下搜查了好幾遍,就差沒將地皮翻過來了。
坐立難安之際,他又收到了老皇帝的調遣,要他即刻出城,截住太子的出逃。
夫人才消失不見,東宮太子又失蹤了。
不怪趙承罡多想。
實在是這兩人有「私情」,眾人眼裡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人人都說宰相府的大小姐是未來的太子妃,要不是他這個惡人從中作梗,他們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趙承罡才不管這些混帳話,人都娶進門了,生是他趙家的人,死是他趙家的鬼!
「快點,老子不同你廢話!你把人交出來!」
太子波瀾不驚,「趙將軍說笑了。本宮不過是出宮辦了點事,又怎會把尊夫人藏起來了呢?再說了,堂堂的將軍府,有將軍坐鎮,應該是滴水不漏、固若金湯才是,誰還有那麼大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將軍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尊夫人呢?」
「你——」
他氣得七竅生煙。
「算了,老子說不過你們這些一肚子墨水的傢伙,花花腸子多得很,誰知道哪根才是真的!反正老子就是知道你把我婆娘弄走了!老子的話就擱在這裡了,不管你是不是太子,不管你是不是未來的皇帝,你敢動老子的女人,老子就跟你沒完!」
怒火攻心的將軍一把揪住了太子的衣襟,額頭冒著猙獰的青筋,活像是地獄裡來索命的惡鬼。
「你給不給?不給老子現在就錘死你!」
他喘著粗氣,惡狠狠威脅道。
周雪程低垂著眉眼,「趙將軍這般動怒做什麼?若是本宮記性不差的話,趙將軍的心上人,不應該是辛家的三小姐嗎?聽說是趙將軍在街頭對三小姐一見鍾情,才急不可耐地進宮求婚。怎麼,才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趙將軍就移情別戀了?」
這太子說的話,他每一句都能聽得懂,怎麼合成了一段話,就變得怪怪的?
趙承罡洶洶而來的氣勢在他輕描淡寫的話語下莫名矮了一頭,他語氣有點兒虛,「這是老子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插什麼手?」
每次琳琅提這件事,將軍的心就會慌得很厲害,腰板都挺不直了。
那個時候,他感覺自己在家裡地位就跟大肥鵝肉肉差不多,都是刀板上的魚肉,等著夫人磨刀霍霍的宰殺。
不過最近鑑於他的認錯態度良好,夫人基本都忘記了這回事了,趙承罡總算能松上一口氣,然後美滋滋地想以後夫妻琴瑟和鳴的場面。
比如說這床,有些時候,還是可以不要臉地爬上一爬。
只是還沒等他爬床成功,這人突然就消失了。
而且原因似乎同往日的情郎有關。
這個發現讓將軍大人極其不高興。
只要一想到她跟小白臉跑了,他就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人直接手撕成兩半。
「依趙將軍來看,本宮是外人麼?」
不,現在他想撕成四半。
算了,還是八半吧。
啊,氣死了。
他要以上犯下,將這個不要臉亂認親戚的傢伙弄死!
管他什麼皇親國戚,他趙承罡這些年殺的貴族難道還少嗎?
「將軍想必也聽說過吧,本宮年少的時候曾經居住在辛宰相的府上,錦娘出生以後,閒暇之餘,都是本宮陪著她玩耍兒。吃飯、讀書、認字,本宮都親手教她。」
太子笑得溫柔至極。
所以,莽夫,認清你的地位。
錦娘怎能會看上你這樣五大三粗甚至是一個字兒都不認得的粗人呢?
可惜將軍大人沒聽到這來自情敵赤果果的藐視。
他將這段話理解成了另外一個意思。
於是太子殿下就看見他分外堅毅的眼神。
他掄起拳頭,重重擊打胸膛。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
情敵智商太低,太子殿下的頭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