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無天日的囚牢里, 堆了一座小山似的野獸屍體, 一頭兇猛的黑色大蛇不甘心咽了氣。
淌了一地的血泊里,紀澤精疲力盡仰躺著,胸口劇烈起伏, 仿佛呼出的一口氣都帶著沉重的鐵屑, 與空氣中幾乎凝固了的血腥味混在一起。
他用力過度的手掌還在顫抖著,左側大腿略微扭曲,呈現痙攣的狀態, 不一會兒抽搐起來。
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由痛楚轉為絕望。
呼吸越來越微弱。
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啪——」
琳琅打開了八角懷表的金色表蓋, 看了一眼上面的羅馬數字。
「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琳琅漫不經心聽著,指尖摩挲著表蓋鑲嵌的紫水晶與紅瑪瑙, 神情極為舒適悠閒。
「主子, 他好像是……死了……」
旁邊的人給她換了一個新的暖爐, 看到牢獄中的慘狀,小心翼翼提醒她。
「是嗎?」
她不置可否應了, 等了一會,「啪」的一聲關上了表蓋。
男僕被這突然的聲響嚇了一跳。
「把門給我打開。」
琳琅擱下了暖爐與毯子, 吩咐道。
瘦高個子取下腰間的一串銅製鑰匙,給她開了鎖。
他伸腳踢開滾落到門邊的動物殘肢, 一邊轉過頭,彎著腰討好地說,「您走這邊來, 省得這些下賤的玩意兒污了您這一身好看的衣裳。」
「做的不錯。」琳琅誇了他一句貼心,男僕美滋滋的,幹得更起勁了。
琳琅走到了那灘濃稠的血跡前。
「夫君?」
她喚了一聲,沒人應。
難道男主的光環這麼不經摔?
琳琅略微伸直了腿,用鞋頭使勁砸了砸對方的臉,嘴裡還是柔情似水的語氣,「夫君,快醒醒呀,你要是死了,孤零零扔下我一個人,讓妾身怎麼活呀?」
忽然間,一隻沾滿血污的手閃電般伸出,抓住了她的腳踝。
那粘稠的鮮血滲透進了薄薄的絲襪里。
「哎呀!」
一旁的男僕驚呼出聲。
他本想一腳踹開那隻「胡作非為」的手,後來抬頭瞧了瞧自家的主子,對方嘴角噙著一抹美妙的、猶如冰雪消融的笑容,他頓時默默收回了自己立功的心思。
「原來夫君還沒死透啊。」琳琅笑吟吟地說,抬起另一隻腳,毫不留情的,尖尖的鞋跟碾壓在紀澤的胸膛——最靠近心臟的地方。「需不需要妾身送你上路呢?」
「滋——」
還未痊癒的傷口由於她這惡劣的舉動噴湧出鮮血來,暗紅的鞋面濺上了血珠。
「哎呀,夫君,你看看,我讓你好好說話,非得動手動腳的,這下好了吧,我的鞋子都被你弄髒了——我最喜歡這雙高跟鞋了,你就給我舔乾淨好不好?嗯?」琳琅微笑著,加重了腳上的力度。
紀澤猛然睜開了眼,一雙黑色眼珠正冷冷看著她。
他的身體又開始抽搐起來。
「噗——」
他噴了一口血。
琳琅也不介意被他弄髒了裙擺,換了個角度繼續欣賞男主的慘烈。
男人被主子的狠辣弄得心驚膽戰,像受到驚嚇的小鵪鶉一樣,乖順在琳琅身邊當個背景板。
他無比慶幸他是主子的跟班,而不是敵人。
瞧瞧這個人,都被折騰成什麼樣了?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從這個地方活著出去,他暗暗想著。
「這、這樣羞辱我,你很高興?」紀澤吞下了一口血沫,胃裡頓時翻江倒海的,他強忍著不舒服,努力使得自己的話語清晰,足以被這個狠毒的女人聽見。
「當然高興啊。」琳琅旋轉著鞋跟,在他胸口輾轉,「看到夫君像一隻逃不出我手掌心的小猴兒,瀕死掙扎著,妾身真的是太開心了,感覺今天晚上還能多吃一碗白米飯。這都得多虧夫君的賣力演出。」
胸膛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紀澤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扯著琳琅腳腕的手也漸漸鬆開了。
儘管他並不甘心。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試圖保持清醒,但也只是徒勞的,他眼前的視線早已變得模糊,現在更加看不清了。
「讓大夫過來看看……這麼有趣的玩具……死了多可惜……」
最後停留在腦海里的,是那個女人略帶遺憾的笑聲。
冰冷的,如同魔鬼。
紀澤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做了個黑沉的、極其恐怖的夢,夢見自己在一片荒原之上,頭頂上掛著輪碩大的血色圓月,成了方圓十里唯一鮮艷的顏色。他定睛一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幕布上鑲嵌了一雙雙慘綠色的眼睛,逐漸逼近。
是一群飢腸轆轆、嘴角流著口水的豺狼。
「嗷嗚——」
它們一隻接著一隻撲上來,撕咬著他的血肉。
他滿身大汗驚醒過來。
心悸的感覺依舊烙在了四肢百骸,讓他無法一時擺脫夢魘,手指輕輕顫抖著。
紀澤猛然發現,天花板掛著一盞大型水晶吊燈,習慣了黑暗的他還不適應。
「夫君怎麼了?做噩夢了?」
滿懷關心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紀澤心頭一緊,他抬頭看向對方。
琳琅穿著那天參加宴會時的孔雀藍的天鵝絨蕾絲旗袍,不過挽臂的薄紗換成了略微厚重的錦緞披帛,白亮雪底飾著柔美的纏枝青蓮,邊角墨綠色流蘇隨著她的步子微微搖晃。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戾氣,反而擔憂走上前來。
女人將玉碗放到柜子邊,伸手想要探一探他額頭的溫度。
紀澤下意識就往後仰,不想讓這條毒蛇觸碰他分毫。
「你又想耍什麼把戲?」
由於之前被琳琅狠狠整過,嘗到了瀕死滋味的男主大人對她的一舉一動保持高度的警惕心。
他懷疑琳琅的手上也淬了毒,可能被她一碰自己就會立馬死翹翹了。
琳琅看著對方那一副草木皆兵的防禦姿態就覺得好笑。
她擺出驚訝的表情,「夫君,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呀!你進了胭脂鋪之後,不知怎的就昏迷過去了,妾身好不容易找了人把你抬進來休息一下,誰想到你竟然發起高燒,整整三天啊,可把我給嚇壞了,好在現在終於醒了。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昏迷?」
紀澤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偽,難道之前那些事,是夢?
是一個分外真實的夢?
紀澤想起那種被逼到絕路的恐懼,現在都無法平靜下來。
「是呀,夫君,大夫說你最近操勞過度,沒有好好休息,這才導致了昏迷。」琳琅不好意思低下了頭,「這都怪我。夫君為了擺平小叔的事四處奔走,本就勞累,又不得不強撐著身體去參加秦小姐的生日宴會,我、我還那麼不識大體,一個人負氣跑出去,讓夫君……」
她咬著柔軟的唇瓣,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漫上水霧。
紀澤撫著發疼的額頭,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原來只是個夢啊。
對,是夢。
「對了,夫君,我熬了一些清淡的小粥,還熱著,你快嘗嘗。」
琳琅端起玉碗要餵他。
儘管被確認為那只是一場荒誕的夢,但紀澤還是沒法從可怕的夢境中回過神來,他幾乎是心驚膽跳拒絕了這碗粥,「不了,我現在還不餓,你先放著,我等會再吃。」
「夫君……這是嫌棄我的手藝?」琳琅泫然欲泣。
「不是,我只是……」
他還想著安撫幾句,只見那人突然抬起碗,反面傾倒在他的手上,那滾燙的粥粒燙得他驚叫出聲。
「你——」
「哈哈哈……傻子,我說什麼你也相信。」
琳琅笑得花枝亂顫,鬢間的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還真以為是做夢呀?我的傻夫君。」
紀澤臉色鐵青。
又被這個狡猾的女人給耍了。
琳琅眼波斜橫,「既然你不吃,那以後就都別吃了,說不定夫君這一辟穀,大徹大悟,直接就得道成仙了,再也不用食人間煙火。妾身就預先祝賀夫君能悟道成功了。」
她攏了攏披帛,娉娉裊裊離開。
囂張至極。
「啪——」
男人氣得摔碎了旁邊的玉碗。
紀澤緩了好一會兒,掀開被子,抬腳越過那堆碎片,開始尋找逃生的出口。
他試了試門把柄,很結實反鎖著。
搜尋了半天,他又將視線定在了床邊那猩紅色的窗簾。
紀澤小心掀開了邊角,差點沒氣得心肝抽疼——特麼的根本就是一堵牆!
特麼的還非得做成窗戶的形狀!
他可以很確定,對方絕對是用來戲耍他的!
一連幾天,琳琅都沒有進來過。
紀澤有些撐不住了。
他身上本就有傷,雖然睡得舒適,也不用耗費體力去進行生死搏鬥,但是多日不進食讓他變得極其虛弱,花瓶里那幾朵玫瑰花被他折了枝梗,全都吞進肚子裡。
除此之外,他已經找不到任何能吃的——那碗倒在床上的粥他是不會碰的。
難道就要餓死在這個地方?
不,她休想讓自己低頭。
堂堂大丈夫,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有骨氣有尊嚴!
「咕嚕嚕——」
紀澤:「……」
這絕對不是他肚子發出來的聲音!
男主大人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決定先服軟——等他逃離了對方的控制再做反擊也不遲。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嘭嘭嘭——」
他第一次敲響了房門。
「夫人,我有話要跟你談談。」他特意低下了語氣。
然而門的另一邊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又敲了幾遍。
沒人。
紀澤身體一陣顫抖,難道對方真的想要餓死他?
他受不了這種等死的狀態,又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只能挑了把厚重的椅子,開始砸門。
「嘭——」
門板被砸出了一個坑洞,他還來不及欣喜,就看見坑洞外的雙重鐵門。
紀澤瞬間絕望了。
最後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身體靠著床腳,等待著結尾的來臨。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他的腦子在轟鳴作響,一陣又一陣的隱痛如潮水般湧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渾渾噩噩的,一片空白。
「咔嚓——」
門突然被打開了。
他呆呆抬起脖頸。
梅紅的旗袍裙角繡了一簇艷美的海棠花,灼灼盛開,芳華無限,臂上的黑紗半遮半掩著玉肌雪膚。
紀澤已經餓到發昏了,一看到這活物,僵直的手腳突然被注入了膨脹的力氣,他像一條惡狼猛然撲上了上去。
琳琅被他擒住了腰肢,帶著往後倒下去。
她只來得及用手掌捂住他的嘴。
「哎呀,破了。」
琳琅看著鮮血淌過手腕。
「妾身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看你,夫君就是這樣故意惹人家生氣的?」她輕笑著抬頭,嫣紅的唇角隨著笑容的動作向兩邊牽著,隱約露出了雪白的、鋒銳的牙齒。
紀澤的身體本能僵住,他下意識就想鬆開手,離這個恐怖的女人遠遠的,但是他又實在是太餓了,舌尖嘗到這點溫熱的甜腥,極大刺激到了他麻木的神經。
「對、對不起。」
男人的嗓子就像壞掉的錄音帶,沙沙的,難聽極了。
他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偏過頭,將她手腕的血絲通通舔乾淨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你、你看,不髒。」
額頭垂下幾綹黑髮,凌亂的,他眼珠子發紅,如同駭人的野獸,卻衝著她露出了一個略帶笨拙與討好的笑。
「不髒的,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