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民國替身前女友(6)

  暗無天日的囚牢里, 堆了一座小山似的野獸屍體, 一頭兇猛的黑色大蛇不甘心咽了氣。

  淌了一地的血泊里,紀澤精疲力盡仰躺著,胸口劇烈起伏, 仿佛呼出的一口氣都帶著沉重的鐵屑, 與空氣中幾乎凝固了的血腥味混在一起。

  他用力過度的手掌還在顫抖著,左側大腿略微扭曲,呈現痙攣的狀態, 不一會兒抽搐起來。

  漸漸的,他臉上的表情由痛楚轉為絕望。

  呼吸越來越微弱。

  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啪——」

  琳琅打開了八角懷表的金色表蓋, 看了一眼上面的羅馬數字。

  「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琳琅漫不經心聽著,指尖摩挲著表蓋鑲嵌的紫水晶與紅瑪瑙, 神情極為舒適悠閒。

  「主子, 他好像是……死了……」

  旁邊的人給她換了一個新的暖爐, 看到牢獄中的慘狀,小心翼翼提醒她。

  「是嗎?」

  她不置可否應了, 等了一會,「啪」的一聲關上了表蓋。

  男僕被這突然的聲響嚇了一跳。

  「把門給我打開。」

  琳琅擱下了暖爐與毯子, 吩咐道。

  瘦高個子取下腰間的一串銅製鑰匙,給她開了鎖。

  他伸腳踢開滾落到門邊的動物殘肢, 一邊轉過頭,彎著腰討好地說,「您走這邊來, 省得這些下賤的玩意兒污了您這一身好看的衣裳。」

  「做的不錯。」琳琅誇了他一句貼心,男僕美滋滋的,幹得更起勁了。

  琳琅走到了那灘濃稠的血跡前。

  「夫君?」

  她喚了一聲,沒人應。

  難道男主的光環這麼不經摔?

  琳琅略微伸直了腿,用鞋頭使勁砸了砸對方的臉,嘴裡還是柔情似水的語氣,「夫君,快醒醒呀,你要是死了,孤零零扔下我一個人,讓妾身怎麼活呀?」

  忽然間,一隻沾滿血污的手閃電般伸出,抓住了她的腳踝。

  那粘稠的鮮血滲透進了薄薄的絲襪里。

  「哎呀!」

  一旁的男僕驚呼出聲。

  他本想一腳踹開那隻「胡作非為」的手,後來抬頭瞧了瞧自家的主子,對方嘴角噙著一抹美妙的、猶如冰雪消融的笑容,他頓時默默收回了自己立功的心思。

  「原來夫君還沒死透啊。」琳琅笑吟吟地說,抬起另一隻腳,毫不留情的,尖尖的鞋跟碾壓在紀澤的胸膛——最靠近心臟的地方。「需不需要妾身送你上路呢?」

  「滋——」

  還未痊癒的傷口由於她這惡劣的舉動噴湧出鮮血來,暗紅的鞋面濺上了血珠。

  「哎呀,夫君,你看看,我讓你好好說話,非得動手動腳的,這下好了吧,我的鞋子都被你弄髒了——我最喜歡這雙高跟鞋了,你就給我舔乾淨好不好?嗯?」琳琅微笑著,加重了腳上的力度。

  紀澤猛然睜開了眼,一雙黑色眼珠正冷冷看著她。

  他的身體又開始抽搐起來。

  「噗——」

  他噴了一口血。

  琳琅也不介意被他弄髒了裙擺,換了個角度繼續欣賞男主的慘烈。

  男人被主子的狠辣弄得心驚膽戰,像受到驚嚇的小鵪鶉一樣,乖順在琳琅身邊當個背景板。

  他無比慶幸他是主子的跟班,而不是敵人。

  瞧瞧這個人,都被折騰成什麼樣了?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從這個地方活著出去,他暗暗想著。

  「這、這樣羞辱我,你很高興?」紀澤吞下了一口血沫,胃裡頓時翻江倒海的,他強忍著不舒服,努力使得自己的話語清晰,足以被這個狠毒的女人聽見。

  「當然高興啊。」琳琅旋轉著鞋跟,在他胸口輾轉,「看到夫君像一隻逃不出我手掌心的小猴兒,瀕死掙扎著,妾身真的是太開心了,感覺今天晚上還能多吃一碗白米飯。這都得多虧夫君的賣力演出。」

  胸膛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紀澤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扯著琳琅腳腕的手也漸漸鬆開了。

  儘管他並不甘心。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試圖保持清醒,但也只是徒勞的,他眼前的視線早已變得模糊,現在更加看不清了。

  「讓大夫過來看看……這麼有趣的玩具……死了多可惜……」

  最後停留在腦海里的,是那個女人略帶遺憾的笑聲。

  冰冷的,如同魔鬼。

  紀澤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做了個黑沉的、極其恐怖的夢,夢見自己在一片荒原之上,頭頂上掛著輪碩大的血色圓月,成了方圓十里唯一鮮艷的顏色。他定睛一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幕布上鑲嵌了一雙雙慘綠色的眼睛,逐漸逼近。

  是一群飢腸轆轆、嘴角流著口水的豺狼。

  「嗷嗚——」

  它們一隻接著一隻撲上來,撕咬著他的血肉。

  他滿身大汗驚醒過來。

  心悸的感覺依舊烙在了四肢百骸,讓他無法一時擺脫夢魘,手指輕輕顫抖著。

  紀澤猛然發現,天花板掛著一盞大型水晶吊燈,習慣了黑暗的他還不適應。

  「夫君怎麼了?做噩夢了?」

  滿懷關心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紀澤心頭一緊,他抬頭看向對方。

  琳琅穿著那天參加宴會時的孔雀藍的天鵝絨蕾絲旗袍,不過挽臂的薄紗換成了略微厚重的錦緞披帛,白亮雪底飾著柔美的纏枝青蓮,邊角墨綠色流蘇隨著她的步子微微搖晃。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戾氣,反而擔憂走上前來。

  女人將玉碗放到柜子邊,伸手想要探一探他額頭的溫度。

  紀澤下意識就往後仰,不想讓這條毒蛇觸碰他分毫。

  「你又想耍什麼把戲?」

  由於之前被琳琅狠狠整過,嘗到了瀕死滋味的男主大人對她的一舉一動保持高度的警惕心。

  他懷疑琳琅的手上也淬了毒,可能被她一碰自己就會立馬死翹翹了。

  琳琅看著對方那一副草木皆兵的防禦姿態就覺得好笑。

  她擺出驚訝的表情,「夫君,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呀!你進了胭脂鋪之後,不知怎的就昏迷過去了,妾身好不容易找了人把你抬進來休息一下,誰想到你竟然發起高燒,整整三天啊,可把我給嚇壞了,好在現在終於醒了。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昏迷?」

  紀澤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偽,難道之前那些事,是夢?

  是一個分外真實的夢?

  紀澤想起那種被逼到絕路的恐懼,現在都無法平靜下來。

  「是呀,夫君,大夫說你最近操勞過度,沒有好好休息,這才導致了昏迷。」琳琅不好意思低下了頭,「這都怪我。夫君為了擺平小叔的事四處奔走,本就勞累,又不得不強撐著身體去參加秦小姐的生日宴會,我、我還那麼不識大體,一個人負氣跑出去,讓夫君……」

  她咬著柔軟的唇瓣,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漫上水霧。

  紀澤撫著發疼的額頭,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原來只是個夢啊。

  對,是夢。

  「對了,夫君,我熬了一些清淡的小粥,還熱著,你快嘗嘗。」

  琳琅端起玉碗要餵他。

  儘管被確認為那只是一場荒誕的夢,但紀澤還是沒法從可怕的夢境中回過神來,他幾乎是心驚膽跳拒絕了這碗粥,「不了,我現在還不餓,你先放著,我等會再吃。」

  「夫君……這是嫌棄我的手藝?」琳琅泫然欲泣。

  「不是,我只是……」

  他還想著安撫幾句,只見那人突然抬起碗,反面傾倒在他的手上,那滾燙的粥粒燙得他驚叫出聲。

  「你——」

  「哈哈哈……傻子,我說什麼你也相信。」

  琳琅笑得花枝亂顫,鬢間的步搖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還真以為是做夢呀?我的傻夫君。」

  紀澤臉色鐵青。

  又被這個狡猾的女人給耍了。

  琳琅眼波斜橫,「既然你不吃,那以後就都別吃了,說不定夫君這一辟穀,大徹大悟,直接就得道成仙了,再也不用食人間煙火。妾身就預先祝賀夫君能悟道成功了。」

  她攏了攏披帛,娉娉裊裊離開。

  囂張至極。

  「啪——」

  男人氣得摔碎了旁邊的玉碗。

  紀澤緩了好一會兒,掀開被子,抬腳越過那堆碎片,開始尋找逃生的出口。

  他試了試門把柄,很結實反鎖著。

  搜尋了半天,他又將視線定在了床邊那猩紅色的窗簾。

  紀澤小心掀開了邊角,差點沒氣得心肝抽疼——特麼的根本就是一堵牆!

  特麼的還非得做成窗戶的形狀!

  他可以很確定,對方絕對是用來戲耍他的!

  一連幾天,琳琅都沒有進來過。

  紀澤有些撐不住了。

  他身上本就有傷,雖然睡得舒適,也不用耗費體力去進行生死搏鬥,但是多日不進食讓他變得極其虛弱,花瓶里那幾朵玫瑰花被他折了枝梗,全都吞進肚子裡。

  除此之外,他已經找不到任何能吃的——那碗倒在床上的粥他是不會碰的。

  難道就要餓死在這個地方?

  不,她休想讓自己低頭。

  堂堂大丈夫,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有骨氣有尊嚴!

  「咕嚕嚕——」

  紀澤:「……」

  這絕對不是他肚子發出來的聲音!

  男主大人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決定先服軟——等他逃離了對方的控制再做反擊也不遲。

  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嘭嘭嘭——」

  他第一次敲響了房門。

  「夫人,我有話要跟你談談。」他特意低下了語氣。

  然而門的另一邊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又敲了幾遍。

  沒人。

  紀澤身體一陣顫抖,難道對方真的想要餓死他?

  他受不了這種等死的狀態,又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只能挑了把厚重的椅子,開始砸門。

  「嘭——」

  門板被砸出了一個坑洞,他還來不及欣喜,就看見坑洞外的雙重鐵門。

  紀澤瞬間絕望了。

  最後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身體靠著床腳,等待著結尾的來臨。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他的腦子在轟鳴作響,一陣又一陣的隱痛如潮水般湧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渾渾噩噩的,一片空白。

  「咔嚓——」

  門突然被打開了。

  他呆呆抬起脖頸。

  梅紅的旗袍裙角繡了一簇艷美的海棠花,灼灼盛開,芳華無限,臂上的黑紗半遮半掩著玉肌雪膚。

  紀澤已經餓到發昏了,一看到這活物,僵直的手腳突然被注入了膨脹的力氣,他像一條惡狼猛然撲上了上去。

  琳琅被他擒住了腰肢,帶著往後倒下去。

  她只來得及用手掌捂住他的嘴。

  「哎呀,破了。」

  琳琅看著鮮血淌過手腕。

  「妾身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看你,夫君就是這樣故意惹人家生氣的?」她輕笑著抬頭,嫣紅的唇角隨著笑容的動作向兩邊牽著,隱約露出了雪白的、鋒銳的牙齒。

  紀澤的身體本能僵住,他下意識就想鬆開手,離這個恐怖的女人遠遠的,但是他又實在是太餓了,舌尖嘗到這點溫熱的甜腥,極大刺激到了他麻木的神經。

  「對、對不起。」

  男人的嗓子就像壞掉的錄音帶,沙沙的,難聽極了。

  他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偏過頭,將她手腕的血絲通通舔乾淨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你、你看,不髒。」

  額頭垂下幾綹黑髮,凌亂的,他眼珠子發紅,如同駭人的野獸,卻衝著她露出了一個略帶笨拙與討好的笑。

  「不髒的,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