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民國替身前女友(5)

  「嘩啦啦——」

  一桶冰水澆灌下來, 細碎的雪粒砸得臉龐噼啪作響。

  紀澤滿身濕透驚醒過來。

  一道身影從旁邊飛快掠過, 他有些混沌扶住了腦袋。

  離他不遠處有一張漆黑的四腳矮桌,銅製的鳥首油燈透著微弱的光,勉強照明了周遭一塊地兒, 枯草堆下掩著乾涸的、猶帶著幾分腥氣的血跡, 讓紀澤清楚意識到他此時的處境。

  一間潮濕的、陰暗的囚牢,三面是牆,而他正對面的是用鐵絲焊成的牢門。

  他身上仍穿著那件乾淨的又充滿文人氣息的天藍色長袍, 只是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這件衣服將會沾染上更多的污穢。

  紀澤盤坐在地上,等待著綁架的主謀。

  「噠噠噠——」

  高跟鞋的聲音在囚牢外邊響起。

  這種聲音紀澤很熟悉, 留洋歸來之後秦慧心幾乎天天都要換著一雙尖尖的高跟鞋來穿,有一段時間裡他連做夢都是這種聲響。

  秦慧心的性子是風風火火, 走路也急, 聲音的頻率更加密集。

  而這雙高跟鞋的主人卻是不徐不緩的, 一步一步,讓人想像到那種煙視媚行、雨打芭蕉的姿態。

  紀澤單單從這種走路的響動就能大致判斷出——對方絕對是早有準備。

  來人下了十來個石板台階, 到了他的對面。

  「一天不見,夫君你睡得可好?」

  他順著那雙暗紅色的尖頭高跟鞋與薄透絲襪一路往上, 最終將視線定格在那張用羽紗半掩的臉。那雪白的紗面上繡了枝盛開的紅梅,恰好落在嘴角的位置, 遠遠看著仿佛被那嫣紅的唇兒給銜著似的,說不出的風流妙曼。

  琳琅抿嘴輕笑,反而襯得那朵梅花愈發灼灼動人了, 「夫君這樣看我做什麼?難道一天的時間我還能去剝皮換臉不成?」

  正在她說話的時候,有人已經殷勤搬了一張黃梨木的椅子過來,墊上銀白色如意紋的流蘇軟墊。

  紀澤不太喜歡那個男人看自己妻子的眼神。

  琳琅撫著旗袍,對著人坐下了,她一手支著下巴,腕子的翡翠玉鐲輕輕滑落,猶如一潭柔和碧波,與頰邊的墨綠色水滴耳墜相映成趣,「不知夫君對為妻準備的驚喜可還滿意?不瞞你說,這地方我挑了很久,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夫君囚困其中,好似明珠蒙塵,白壁生污,讓人不由得心生同情憐憫呢。」

  紀澤很冷靜,他什麼也不追問,直接開門見山就道,「你想要做什麼?」

  是他看走了眼。

  原以為是個木頭痴傻兒,沒想到是朵艷美狠毒的食人花。

  「夫君一向聰明絕頂,不如猜猜妾身想要做什麼?」

  「妾身啊,出身卑賤,不像秦小姐,有一雙疼她如珠似寶的父母,錦衣華服穿著,玉盤珍羞供著,出門奴僕成群。秦小姐命太好了,她還有一個為了她赴湯蹈火、甚至不惜漠視他人性命的青梅竹馬,一旦有了危險,立馬就能推自己的妻子出去當靶子。」

  「我不羨慕秦小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求不來,也怨不得。」

  「可是,夫君,你知道我們這些窮苦人家是怎樣活著的嗎?就算喉嚨磨破了,出血了,也得把乾巴巴的樹皮枯枝咽下去——這些還是我那短命的老爹用手指,一塊一塊的,拼命從樹上摳下來的,他那指甲都翻著剝紅了,捨不得吃,都讓給了餓得面色發青的女兒。哪怕犧牲了自己,他也想女兒好好活下去。」

  「我以為天底下,任何一個父親,大抵是這樣疼愛著自家的孩子。但是我沒想到,夫君你這麼狠心啊,她秦家大小姐的命的確是珍貴的,畢竟她父母在她身上投資了那麼多,可是,誰來告訴我,我與我兒的命,難道就應該是輕賤如泥嗎?」

  琳琅冷笑,「你們這些從未在死亡與血海里掙扎過的富貴公子爺,一心只裝著吟風弄月,為了佳人赴湯蹈火大概是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吧!呵呵,我孩兒的命,也只不過是你們用來爭寵的遊戲籌碼。」

  紀澤沒有說話。

  「夫君,你注意到了嗎?那個男人踹了我肚子十一腳,整整十一腳啊,我的孩兒,替我擋了這些攻擊的孩兒該有多痛?你午夜夢回,難道就沒有一次聽見我們孩兒的哭疼聲嗎?」

  那一瞬間,她的眼淚撲簌落下。

  琳琅用薄紗捂住了臉,低低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傳出來,嘶啞的,痛楚難當。

  即便是紀澤有了一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微微變了臉色。

  「夫人。」

  他輕輕喚了一聲,似乎在組織語言,「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與慧心相識在前,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傷害。」

  「所以夫君就能眼睜睜看著我被傷害?」

  他又沉默了,最後開口說,「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想報復,都沖我來好了。慧心她是無辜的。」

  「夫君真是有情有義,秦小姐是有福之人。」琳琅意味深長地說。

  「我在懷咱們孩兒的時候,可折騰了,一時半會兒都不得歇,只有看戲,歡喜了,才不會鬧我。」琳琅低頭撫摸著肚子,抬起頭又衝著紀澤笑,「如今孩兒去了,一個人在地府里也是孤獨的,你這個當爹再狠心,也該好好為孩兒送行一回,讓它高高興興去投胎。」

  那個笑容令紀澤頗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只見她拍了拍手,頭頂上的遮擋物突然被掀開了,一個龐大的鐵籠子用繩索懸吊著,困在裡面的凶獸從喉嚨里發出低沉又暴躁的聲音。

  「這也是我專門為夫君尋的玩具,它才剛剛一歲呢,夫君可要好好憐惜。」

  在琳琅的輕笑中,鐵籠子的另一端被打開了,上頭的人使勁一甩,那團黑影就「嘭」的一聲滾落到牢房角落裡,如此的粗暴動作顯然惹怒了這傢伙,它肥碩的脖子當即豎起了一綹鬃毛,用尖而翹長的雪白獠牙對著囚牢里的唯一活物。

  這畜生虎視眈眈,恨不得將他生吞。

  「哦,忘記說了,它已經好多天沒有進食了,夫君玩耍也要小心點,省得當了這悍獸的盤中餐。」琳琅笑眯眯地說。

  紀澤已經沒空理會她的話了,他飛快站起來靠著背後的牆面,貼著走,一邊搜尋著四周儘可能利用的東西。

  「獵人」卻不耐煩了,吼叫一聲立即撲了上去。

  「嘶——」

  紀澤左臂被咬了一口,連帶著那塊的衣服都被撕咬下來,好在他反應夠快,借勢一滾,避開了要害,否則就不止一塊肉這麼簡單了。

  野豬哧吭哧吭,嘗到血腥味的動物顯然極其亢奮,它毫不猶豫發起了第二起的攻勢,尖銳的獠牙擦著男人的大腿而過,掛了一道深深口子,紀澤額頭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他還在竭力穩著呼吸,但眼神已經有些微妙了。

  他趁著空檔看了眼欄杆之外。

  琳琅看戲看得很愉快。

  由於牢里陰冷,她的手下人還特別周道,不僅準備了蓋著腿兒的柔軟毯子,還送來一個雙耳鎏金紫色暖爐,她靠著椅背,簇擁在一片溫暖與愜意之中,看他狼狽不堪地奔走與躲藏。

  簡直就跟在看猴兒把戲似的。

  她想置他於死地。

  紀澤看懂了這個訊息,不打算向琳琅開口求饒。

  ——就算求她也只是自取其辱。

  不得不說,紀澤想得很通透,琳琅擺明就是想要把他當侯耍,他一開始就服軟的話,接下來會完全喪失拒絕的權利。

  想要活命,靠單純的哀求是不夠的——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說不定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去對付他。

  紀澤垂下了眉眼,直到身上掛了數十道傷痕,滿臉是血,他才用油燈點燃了枯草,用驟然噴發的火焰嚇唬住了來勢洶洶的野豬。牢房裡僅剩一張桌子,他乘勝追擊,手腕一擰,四方的細長桌腳戳爆了野豬的眼球。

  悍獸發狂大喊,在牢里橫衝直撞,結果不湊巧撞到了牆上,一根獠牙硬生生給折斷了。紀澤眼明手快撿起了那根長長的獠牙,順便把它另一隻眼也給弄瞎了。

  「嘭——」

  龐然大物轟然倒下。

  它痛苦抽搐著四肢,心臟插著那根屬於它自己的雪白獠牙。

  濃烈的腥臭在囚牢里蔓延開來。

  紀澤拔出了利器,大量噴涌的鮮血滋滋濺了他一臉,給微微突起的眉骨繪了幾朵妖冶的血花。

  「啪啪啪——」

  突兀的掌聲響起,琳琅笑著讚揚,「不愧是夫君,智勇雙全,那英勇搏鬥的身姿實在讓妾身看得面紅耳赤。」

  然而就在她說話之際,頭頂上又放下了另一個嶄新的鐵籠子,這次的吼聲比上次的更加雄厚有力。

  紀澤僵直著手腳,渾身冒著冷氣。

  「哎呀,妾身又忘記告訴你了,像這樣的玩具呀,妾身一邊想著夫君的威風凜凜,不知不覺就收集了很多,陪夫君玩上三天三夜也是足夠的。」

  她滿足看到男人漸漸發青的臉色。

  小樣,這只是一盤爽口的開胃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