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交鋒

  第414章 交鋒

  陳瀟的話語落下,在場眾多正在嘔吐的公子有些反應了過來,有些卻依舊沉浸在美色當中。

  一部分反應過來的人狐疑的看著那杯酒,另外一些人則是狐疑的看著陳瀟。

  「陳公子,可是這杯酒有什麼不對?」

  謝玄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對衛寧從來就沒有什麼心思,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將陳瀟的話語以及「行為」聯繫在了一起。

  七年前,陳氏的某位子弟前來江南遊歷的時候,同樣是如此,被衛寧設計與之清談,之後敗落下來,飲了一杯酒。

  而那位子弟離開江南之後,好似再也沒有出現。

  方才陳瀟說那位陳氏子弟沾染了五石散。

  陳瀟又說:「一如當年」。

  這不得不讓謝玄這種玩弄政治的陰謀家心中有所猜測,而謝玄的話語聲方才落地,周圍便響起來一陣陣的反駁聲。

  「這怎麼可能呢?」

  「安平他一向心善,雖然在我等的起鬨下也服用了五石散,但卻從來不會強迫別人服用。」

  其中一位世家公子不知道是吃五石散吃多了,還是為了在美人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當即站了出來反駁謝玄。

  有些時候,美色的確會沖昏人的頭腦。

  反而是最開始那位服用劑量最多的王氏子弟神色肅穆,他皺眉沉思,看著坐在那裡的衛寧:「可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五石散一開始就是從安平的手中流出來的吧?」

  「那次咱們集會,安平說自己家中來了一位方士,敬獻了一味「仙藥」,服之可以如仙人遨遊,再現當年莊子所言的「逍遙遊」中的大自在。」

  最開始出言的那位反駁道:「可那會安平也說了這味藥還沒有讓醫者反覆核實,不能服用,最後還是咱們鬧得他沒辦法了,這才拿了出來。」

  「而且安平身子一向不好,那時候聽聞我們一定要服用,最後也跟著我們一起服用了不是麼?」

  「若是安平要下毒,為何會隨我們一起服用五石散?」

  這倒的確是解釋不通的事情,於是最開始的那位王氏子弟又安寧了下來。

  而謝玄則是沒有這麼容易被哄騙敷衍,他只是看著陳瀟問道:「遙游,事情是否如我方才所說的那樣?」

  他的態度很明顯了,他不信任衛寧,只信任陳瀟。

  若此時陳瀟說一個「是」字,他即刻會召集謝氏子弟,將衛寧當場控制住。

  陳瀟看了一眼謝玄,口中說著:「哈哈哈哈,你們怎麼會這麼想?」

  「衛氏好歹也是名門世家,怎麼會做出來如此髒污的事情?」

  他調侃兒著看向衛寧:「尤其是安平公子,渾身上下潔白無瑕,若同出水蓮花,一身素白,如此可愛,怎麼會做出來這種事情?」

  衛寧沉默著坐在那裡,半晌才笑了一聲,依舊是那副柔弱的樣子。

  「遙游公子說笑了。」

  他感慨了一聲:「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寧的過錯,一時不慎說漏了嘴,將五石散這等事物說了出來,又迫不得已拿了出來與眾人共同享用。」

  衛寧站起身來,對著眾人行禮:「此事寧回去之後,一定會令家中長輩尋找那位道長,定然問出其中實情!」

  眾人似乎都默認了這「五石散」變成了「毒藥」。

  陳瀟笑了笑沒說什麼,等衛寧的動作結束後,方才問道:「安平公子今日想要清談什麼?」

  衛寧坐在那裡,低聲道:「天地萬物,自在遙游。乾坤乃大,無盡廣闊。」

  他沒有說題目只是默默的望著遠方,口中卻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

  「上下四方為籠,古往今來為囚。」

  「人居天地之間所見、所看,皆是旁人所想讓你看到的。」

  「遙游公子是否如此覺著?」

  陳瀟同樣微微閉著眼睛,山巔的風再次輕輕吹著,將陳瀟的衣袍吹動。

  他的聲音同樣蒼茫而又遼闊。

  「這世上有一物可容納天地、可容納乾坤,可容納世上萬物,萬物盡藏在此物之中。」

  「無論是所謂上下四方之籠,亦或者古往今來之囚,都不過是此物所造、此物所引,這世上一切所見、所看、所聽、所聞、所謂天地、所謂旁人,都為此物。」

  「若此物廣闊,則天地廣闊;若此物狹隘,則天地狹隘。」

  「安平公子覺著如何?」

  衛寧聽聞此言略微沉默,而後再次開口道:「此物之廣闊,於不同的人之中有不同的造化,而如公子一般,則此物天生廣闊,如同天上皓月。而如安平這般,則此物之狹小則如世上之浮游。」

  「浮游天地廣闊,而見自身之小;皓月居於天地,則見天地之大。」

  「此之為世上天命之道,所謂道之註定,無所更改,如同命數。」

  「安平公子此言倒是有些不切天命了。」

  陳瀟只是哈哈一笑,他站立起身,而後走到這會稽山巔,聲音在風中飄蕩,更顯的逍遙自在。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可所謂燕雀難道便不能見天地之遼闊,而鴻鵠便一定較之燕雀而飛的更加遼闊麼?所謂鴻鵠之志,不過由造物而生,若造物之人所願為鴻鵠,便能長引九霄;若造物之人所願為燕雀,則此生無所遁形,若同湖中浮游而不得動也。」

  衛寧緊接著道:「可燕雀終究不能變成鴻鵠,而鴻鵠卻永遠是鴻鵠。」

  「此為命數。」

  陳瀟輕笑一聲:「燕雀何必變成鴻鵠?天生萬物,而萬物各司其職。」

  「此間有山峰佇立,供你我一覽天地之小;此間有大江大河奔騰不息,以此帶動天地之流轉;此間有燕雀鴻鵠之遨遊,以此看天地之渺小;此間有山林猛虎、雄獅咆哮山林,以此見萬物之靈長;此間有螻蟻飛蛾於世上,以此見生命之哀愁。」

  「所謂各司其職,各行其事不外乎如此。」

  「山有山路,水有水路,一切全看著山如何佇立、水如何行走。」

  「安平公子是否如此以為?」

  這一次,衛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

  其餘眾人聽得雲裡霧裡,什麼山山水水,什麼世間萬物。

  但這不妨礙他們以一種看著「天才」的眼神看向陳瀟,衛寧是他們中公認的清談第一大家,而陳瀟所言既然能讓衛寧接著繼續清談,便一定不是什麼胡言亂語。

  而能將衛寧說的啞口無言陷入沉思,這顯然說明陳瀟的清談功力尚且在衛寧之上。

  所有人當中,唯有謝玄一臉若有所思的看向衛寧。

  只有他聽懂了方才衛寧與陳瀟之間的「清談」到底是什麼東西。

  衛寧講「囚籠」,說自己所見之小,似乎有說自己被「囚禁」之意,而這個時候陳瀟的應對則是看似忽略了囚籠,實則講的也是囚籠。

  他言一物,此物若謝玄沒有猜錯,應當是「心」。

  唯有「心」才算是人之造物,才能隨著人之不同,而心則不同的擴大、縮小,容納古往今來、天地萬物。

  陳瀟說衛寧不是被人囚禁而不得見天地,是因為他自己的「心」小,不願見世上萬物。

  此時衛寧反駁,說陳瀟出身陳氏,自然如天上皓月,而他出身衛氏則是如天地浮游,出身不同是他無法決定的,而心的相同與否則是由出身決定的,這是天命無所更改,以此來反駁陳瀟說他是因為「心」之小,才不得見萬物的說法。

  陳瀟的應對則是更為精妙。

  他以鴻鵠和燕雀之說為引,看似是說出身決定一切,但最後卻旁徵博引說道「雖出身不同,但所見天地相同」只要自己想要去做、去見,可以更改,這又回到了「心」之說。

  而衛寧則是反駁「燕雀不能變成鴻鵠」,實則是說我這種出身無法變成陳瀟你這種出身。

  此時陳瀟則是直接擴大心胸,不再拘泥於鴻鵠與燕雀,再次跳出這個「囚籠」,以「心」為證,說天地萬物各自都有各自的道路。

  難道天生萬物只有人是對的麼?

  那麼山該如何、江河該如何、猛虎與燕雀不都是世上生靈?

  所以,你衛寧也不必變成我,你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

  這便是完成了陳瀟最開始的「心能夠容納一切,心能夠決定一切」的論證。

  也正是這磅礴的論證,讓衛寧顯得更小家子氣,讓他的一切抑鬱、一切糾結,都變成了無根之水,所以衛寧才沉默至今。

  謝玄在心裡百轉千回想通了這一切之後,不由得長嘆一聲,聲音中有些自得又有些感慨、羨慕的說道:「公子不愧是天縱之姿啊,無論是在政務還是在其他方面、甚至如今在清談之流都能勝過我等。」

  他不禁說道:「世上之才若有一石,則陳遙游獨占八斗,我父、王伯父共分一斗,其餘天下人為一斗。」

  衛寧此時也是從長久的沉默中回過神來,當即長嘆一聲,站起身子來,看向陳瀟:「公子之才,勝過我千萬倍。」

  他端起來酒杯,就要一飲而盡。

  「今日寧滿飲此杯,一如當年!」

  衛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陳瀟則是哈哈大笑,一邊唱著不知名的歌謠,一邊往山下走。

  「世人都曉功名好,唯這權勢忘不了。」

  「古來聖賢何其多,哪有這逍遙可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陳瀟的笑聲迴蕩在這會稽山巔,今日的集會便結束了。

  人們紛紛散去,唯有衛寧繼續坐在這裡。

  他身旁的小廝臉上帶著焦慮的神色:「公子,您怎麼就把那杯酒喝了???」

  「那杯酒、那杯酒裡面可是加了先生說的那味主藥啊!」

  衛寧只是低著頭,淡淡的說道:「陳瀟能喝,為何我就不能喝?」

  他嘲諷的說道:「他這種出身都願意與我冒這個風險,難道我就不能了麼?」

  小廝在那裡干著急,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而這個時候,遠處的山道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安之兄,何必逗弄你這僕人呢?」

  一個身影出現在這山道間,正是一早就走了的陳瀟。

  陳瀟坐在衛寧的對面,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帶著讚嘆:「我在京都的時候便常聽聞安平公子這釀酒的手藝一絕,可謂之天下酒仙。」

  「今日能夠飲這一杯,便是叫我即刻去死,我也願意啊。」

  那小廝臉上帶著驚恐和茫然。

  這陳瀟既然知道酒裡面有東西,為何還要用?

  衛寧看著陳瀟淡淡的說道:「酒杯裡面沒有藥,酒壺裡面有。」

  他指了指陳瀟手中的酒杯:「這是方才倒的。」

  小廝臉色再次巨變,一邊為自家公子的聰慧感到震驚,另外一方面為自家公子這麼直說感到震驚,他下意識的站在了衛寧身前,想要保護衛寧。

  而陳瀟則是沒有絲毫的動容。

  他直接翻了個白眼:「行了,別跟我搞這些亂七八糟的。」

  「這裡面有沒有曼陀羅,難道我這鼻子還能聞不出來麼?」

  陳瀟打了個哈欠,他有些困了,於是直奔主題。

  「你想棄暗投明?」

  衛寧點頭,臉上依舊是瀟灑的神色:「本來就不在暗處,何來棄暗投明?」

  陳瀟嗤笑一聲:「都沒有其他人了,還搞清談這一套?」

  他甩了甩手:「我七弟的確是已經清醒了,並且看出來當日是被王氏的那個人算計了。」

  「因此才沾染上了五石散。」

  陳瀟冷聲說道:「所以衛氏、王氏的一部分人,乃至於夜氏,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五石散長時間服用,的確是會讓人上癮。」

  「但你們既然已經交出來了五石散的配方,還能怎麼使用這東西控制世家,以此來達到目的?」

  衛寧站起身來,臉上神色不變:「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想要用五石散來征服南方世家。」

  他的聲音寡淡。

  「陳公子,當年大漢天子劉禪將天子的位置禪讓給了大虞的明帝,之後大虞建立。」

  「但你應當知道,劉禪的第五個兒子逃了出來吧?」

  「這些年來,一直在用大漢天子的名義四處尋找願意復興大漢之人。」

  衛寧轉過頭,看著陳瀟。

  「此代的「大漢天子」劉平便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