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烜像是完全沒有看見穆夫人的詫異,只對她略頷了頷首,就看向明舒道,「上我的馬車吧。記住本站域名」
說完這句話還不夠,他還衝著明舒伸出了只手。
明舒瞪著他伸出的那隻手差點下巴都要給驚得掉下來。
他......他年輕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會對一個受了委屈和磨難的小姑娘散發出強大的同情心,同情到會沖她伸出手,要牽著她上馬車?
明舒吞了一口口水,一時心裡真是複雜萬分。
但她知道他的脾氣可不是個好的,且現在又是在穆夫人和一干丫鬟侍衛面前,她自然不敢落他的面子......她有求於他的地方還多著呢。
反正她還是個小孩子。
於是她努力調整了自己,擠了個笑容,接受了他的「同情」和「憐愛」,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可是她的手一放進他的掌心就差點又被燙又縮了回去,還好忍住了。
他的手心很燙,有厚厚的繭子。
跟七年後一樣。
可是,她跟自己說,她現在八歲,不能表現得異樣。
穆夫人看著眼前這一幕,好險眼珠子都驚得差點掉了下來。
趙景烜卻是回頭沖她略一點頭道:「我會直接送她去府上別院,夫人告辭。」
穆夫人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一大一小,黑色的鶴氅和白色的狐裘披風,兩個背影竟然意外的和諧和相襯,就好像兩人不是什麼初見的陌生人,反而是相熟已久之人一般。
香草跟了上去。
跟在後面的碧環在震驚中醒過神來,忙也想要跟過去服侍,卻不想剛邁出去了兩步就被穆夫人喚住了。
穆夫人道:「你不必跟過去了,去後面馬車上坐吧。」
碧環嚅嚅,道:「夫,夫人,奴婢不必跟著過去服侍姑娘嗎?」
穆夫人掃了她一眼,冷笑道:「早幹什麼去了?你們平日裡是如何怠慢夏姑娘的打量我不知道嗎?現在又要急吼吼地跟過去幹什麼,是想要上趕著服侍夏姑娘,還是要去世子殿下面前晃蕩呢?」
碧環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道:「夫人,婢子,婢子不敢......」
「夠了,別在我面前這番作態,滾回後面的馬車上去。」
穆夫人看著她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別院除了一位趙世子派過來的殷嬤嬤,剩下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她安排的人,那裡的動靜她怎麼能不清楚?
不過才幾天,她剛提出說要送明舒兩個丫鬟給她服侍,這些丫鬟婆子就怕得跟是她要發賣了她們一樣,在背後百般慢待非議明舒。
這些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她想要懲治敲打她們,那殷嬤嬤卻是攔了她,道:「夏姑娘回了京,將來要面對的刁奴非議不知凡幾,這些且就當是磨磨她的性情好了。」
穆夫人同意了,可不管怎麼樣,這些丫鬟婆子是她的人,夏姑娘對這些人不在意,她卻覺得丟人現眼。
實際上,她對趙景烜對明舒的重視感到有些驚心。
最開始不管他丈夫跟她如何強調說趙世子十分重視這位夏姑娘,她心裡想著不過就是看在淑太妃那薄薄的情面上而已,能有多重視?
皇家的情分,再加上皇室和燕王府的糾葛,那情分也多是面子情,做給人看的而已。
最初她對明舒雖也的確是同情和憐惜的,但到底是把自己放在了高位。
還覺得好好的名門貴女被糟踐和耽擱了,著實可惜。
自己可真是自以為是。
她搖了搖頭。
這事,總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
***
明舒不知道她背後還發生了這麼個插曲。
她有些僵硬地被趙景烜拉著上了他的馬車。
他的馬車風格倒是和七年後的一樣,肅重又冰冷。
明舒靠坐在馬車上,抿著唇,小臉有些繃著。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狐裘衣,毛茸茸雪白的白狐皮裹在頸上,越發襯得她眉目如畫,肌膚如玉。
趙景烜的手慢慢摩挲著他自己手上一把匕-首匕鞘上的繁複花紋,道:「你這麼做,是為了周氏夫人和那兩個兄長嗎?讓他們利落無牽掛,也不受人指責地離開孟家?」
一開始他並沒這麼想。
可是剛剛他遠遠看見她跟周氏夫人還有她那兩個兄長告別之時,那副膩歪地表情,那彎眼笑起來的模樣,這想法就突然冒了出來。
而她對著他的時候,卻喜歡繃著臉,一副防備又小心的樣子。
真是個小丫頭。
明舒轉了腦袋看他。
剛剛穆夫人那副驚呆了的表情到現在還在她眼前晃,她是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出。
不過他心思深沉,以前她和他相處久了,對他情緒還算得上敏感,能猜出個七八,但對他的心思卻仍是半點都猜不出。
還是算了。
她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討厭孟家人,想要讓他們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也為了可以下狠手懲治他們卻又不損壞自己的名聲,這樣回京城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後患。你說我是為了我阿娘和哥哥們?也算是吧,因為我想要他們跟著我去京城,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自己。」
反正我不是什麼好人。
趙景烜抬頭,目光從自己手上匕首的匕鞘上移到了她的臉上,定定看了她一眼,隨即一哂,對她的話不予置評,伸手卻是把手中的匕首扔給了她,道:「拿著吧,你不是說英國公府會有很多人對你不利嗎?這東西留著防身吧。」
匕首直直地扔了過來,明舒幾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就接了過來。
她做出這個動作之後心裡就是一緊,隨即把匕首往身前一扣,就按在了自己的膝上。
她定了定神,再抬頭掃了他一眼,忍不住心裡就低咒了聲。
這個人,真的跟七年後差別好大。
看第一眼時還不覺得,最開始相處時也不覺得,但現在的感覺卻太明顯了。
她想起來當年在京中時聽人說,他以前在京城之時,是個脾氣反覆無常,行為乖張,但偏偏又俊美異常,讓人慾罷不能之人,引得京中不少閨秀對他痴心錯付。
當時她對這些傳言還嗤之以鼻,她認識的他心機深沉,除了在床上的時候行為比較異常,平時都冰冷強硬得像雪山底的岩石,狠起來卻跟他手中的劍沒兩樣。
她認為那些世家貴女一門心思想要嫁他不過是因為他的權勢而已。
現在看來,她還是一葉障目了。
他應該也不是天生就是快心機深沉的岩石。
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呢?
她一邊定著神,一邊就慢慢地摸了摸手下的匕首。
這東西,前世他也送給了她,後來可算是她的心愛之物。
倒不是因為這是他送的,也不是因為這東西貴重好看。
而是因為這匕首十分好用,不僅削鐵如泥,另外還有幾處機關,可放暗針,可藏迷香毒藥,是非常好用的防身利器。
沒想到,這東西還能回到自己身邊,還早了這麼些年。
她等著他跟她說這匕首的機關。
可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的聲音。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抬頭,就對上了他看著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
明舒一怔。
然後她就看到他突然笑了出來。
趙景烜其實長得十分俊美,只不過他平時表情太過冰冷凌厲,便讓人不敢直視。
而此時他這一笑那面上那如刀刻般的線條便頓時軟化下來,就好像風雪凌厲的冰山上突然開出了多雪蓮花般,看得明舒都一下子閃花了眼睛。
前世她是他的枕邊人,都好像沒怎麼見過他這樣的笑容。
她突然生出一種,「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惜我沒在你最美好的年華遇見你」的錯覺來......
她忙搖了搖頭,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前世她遇見他的時候,他雖然也還未到而立之年,但那心思沉得可比老頭子還厲害。
趙景烜看她呆呆的樣子,笑容收了回去,但嘴角卻是勾了勾,眼睛裡面的光芒更是未減。
他道:「你想說什麼嗎?還是在等著我說什麼?」
明舒抿了抿唇,道:「這個匕首,可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趙景烜的眼睛眯了眯。
剛才他一直都在看著她,從她下意識接過匕首,再到反扣匕首至膝上這一系列的動作,都絕不像是第一次見到,第一次使用這把匕首。
還有,這匕首要除匕鞘,並非是普通一拔即可,而是要按一個暗摯才能打開,他看到她握住匕首時幾乎是本能地伸長手指按在了那個暗摯之上,熟練得像是已經握過千百次。
而且她才八歲,手太小,她是伸長了食指特意搭在那暗摯之上的。
那是握這匕首的標準動作。
她的神情,動作幾乎都跟他夢裡夢到的她的神情,動作一模一樣。
只不過......夢裡的她已經長大,雖然五官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到底還是不一樣。
現在哪怕她再故作老成,也還是軟軟嫩嫩,滿臉稚氣。
而長大的她卻美得勾-人心魂。
他夢到他走過去時,她抬頭側首對自己淺淺笑了一下,那一笑,哪怕是醒過來的他,也還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和血流速度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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