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為何是黑死病

  「呵。」

  康王也沒那麼容易上套,轉而冷言道:「總歸是你想要本王教書,可本王憑什麼教你?」

  小秦皓沉吟了幾息,糾結的抬頭問:「康王叔叔知道心算之法嗎?我可以用這個交換。」

  康王微頓,而後以疑惑之色看向眼前小孩。

  「康王叔叔可以問我四位數兩個的加減法和乘法,除法不行,因為經常除不盡。我能在三息之內就答出。」事實上他能算五位數的算題了,但為了穩妥,小秦皓藏拙了一些。

  康王有些無語,他怎麼陷入和一個小孩鬥智鬥勇的境地了?只是直接不管又感覺像是怯了場,於是他隨意報了兩串紛亂的數字。

  「一三四六,三七八九,相乘。」

  而小秦皓眼眨了一下,就肯定答:「五零九九九九四。」

  康王見他答得肯定,自己也默默算起來,只是他心算起來明顯慢上許多,片刻後才確定,真的沒錯!

  「你如何算得這般快的?」康王著實好奇了。

  「自然是有訣竅的,若是康王叔叔肯教我讀書,我就把心算之法教給您。」小秦皓笑著露出一排乳牙。

  康王興趣頓起,只是有些遲疑的問:「學這訣竅需要多少時日?本王不會在此停留太久。」

  「您看我的歲數就知道了,訣竅很容易學…但要用的話,卻因每個人的天賦而不同,越是思維敏捷之人越好用,愚笨之人會訣竅也算不來。」對此小秦皓很有心得,訣竅是娘親教的,還教過兩個小舅舅,可他們總是腦子亂作一團,根本用不了。

  「不過叔叔放心,您學了會算得比我慢一些,但應該也不會差太多。」小秦皓自信的笑著,教他訣竅的娘親早就算不過他了,上個月教給了義父,也比他差些。

  康王啼笑皆非的看著眼前的小孩,為了求學威逼利誘手段百出,還敢直言恃才傲物的本心,若沒有褚時鈺的庇護,怕是要慧極必傷。

  「成交,不過得從明日開始,每日只授課半個時辰,至任何一方離開滎州城為止。」康王徑直限定了範圍,不再給小秦皓商榷的餘地。

  「謝謝康王叔叔。」小秦皓雖然有些不滿足,但也迅速制定了相應的學習計劃,每日自學一個半時辰,不懂的問題留到半個時辰里問。

  河廟鎮的第六日早晨。

  柳如思如之前計劃的那樣,匆匆洗漱完,不吃早飯就要直接去疫區!

  一看褚時鈺要阻攔的架勢,她直接邊走邊說:「去那邊再吃包子!」

  「昨日康王到滎州與秦皓有所接觸,你不想知道嗎?」褚時鈺跟在後面問。

  柳如思停下腳步,回頭,問:「沒把秦皓捏死吧?」

  從小她就儘量教秦皓謙虛,可隨著他走過許多地方,見識的人越來越多,他就越意識到自己有多聰明…那股子藏不住的優越感,她作為親娘都經常被兒子刺激到!她真怕哪天他被人打死!

  「那自然還好好的。」褚時鈺笑道,在他的地盤,康王也不能輕易動他的人。

  柳如思放心轉回頭說:「那以後再說吧,我得先去疫區,最好趕在老師們集合之前到。」

  她說完就已經走出去十幾步了,褚時鈺無奈跟上,這母子兩本質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小的那個還缺點城府。

  然而到了疫區,幾位郎中早就集合了,只不過是因為又一個噩耗!

  「早知道還是會死,何必這樣折磨他呀!你們看看他臉上全黑了!我原本多俊的兒子啊…」

  一個婦人趴在門口的小男孩身上怒喊,男孩一動不動,臉上手上都是大片的紫黑色,想來身上也好不到哪裡去…

  柳如思的心當即被揪起,這便是鼠疫為何被稱為黑死病…這小男孩應該是病情突然惡化,轉為繼發性敗血鼠疫了,這樣症狀的死亡率,可以說是在和閻王拋硬幣了…

  「把人請進去,屍體收去安葬。」褚時鈺出聲道,把柳如思拉得遠遠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那婦人卻像是驚弓之鳥般,一下把小男孩抱得緊緊的,歇斯底里的喊道:「要不一起抬進去!要不把我也埋了!」

  「你的病剛治好,這樣會再染上的…」李春甫輕聲勸道。

  「我孩子都沒了我要命做什麼啊!你們這些庸醫!為什麼不治好我兒子?!治好我幹什麼!」婦人瘋魔般喊著。

  背後屋裡走出一個滿面沉痛的男人要把婦人拉進去,那婦人卻是手一甩轉頭罵喊:「你別拉我!病是你染回來的!你怎麼不去死!死的為什麼是孩子!」

  除了婦人都是一片寂靜,柳如思能義正言辭的勸說上次那個青年,卻無法對這婦人說一句話…這個問題她無法設身處地…

  殘酷而普遍的事實,絕大多數人對於父母會先一步離世都有所預料,但絕大多數人都沒設想過孩子會先一步離開,是以白髮送黑髮通常更難承受。

  而最痛徹心扉的往往是母親…世上有不愛孩子的母親,但愛孩子的永遠占多數。

  場面僵持在這裡,眾人不知道該怎麼辦,要上去強行把小男孩的遺體搶走嗎?

  柳如思又一次攔住褚時鈺的動作,哪怕是為了侍衛也不能讓動!這個婦人一定會拼了命的反抗!

  只是。

  「砰!」

  婦人一頭撞在門框上,瞬間鮮血如注…她替自己做了選擇。

  柳如思條件反射般就要拔腿跑去,但褚時鈺也條件反射般,死死拽住她,不讓她靠近!

  「想想秦皓!你要染病了他怎麼辦?!」

  李春甫第一時間上去查看,先看了頭部,又查了脈搏。

  「沒有脈搏了…」李春甫一邊起身匆匆要到醫棚拿針灸包,一邊轉頭看柳如思幾眼,這意思是在問,可能要多種方式嘗試,那日學的急救術有沒有用?

  「她有幾個孩子?」柳如思啞聲問。

  「她親生的就這一個。」何郎中回答,他是日日複診這些發病患者的,對每家的情況都有所了解。

  柳如思心口一陣悶,對李春甫說:「可以用,但…救回,也可能痴傻瘋癲。」

  李春甫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這種情況,救回來也不是婦人想要的…

  其實撞柱而死是很難的事,因為人的求生本能會讓自己在撞上之前減輕力氣,能一下撞死的,是真的沒有留一絲餘地。

  但可救之人在眼前,李春甫難以決定是否放棄治療,於是他看向那個站在屋裡流淚滿面的男人。

  那個男人悲泣道:「就讓她走吧,這樣活過來,她也不會高興的。」

  一對母子的生命消逝。

  像上一個病逝者一樣,由侍衛們收斂屍體先抬去埋葬,喪事會等疫情過後才辦。

  而醫棚下,幾位大夫、郎中都還耿耿於懷。

  「那孩子本來都快轉輕症了,怎麼會突然加重?!」李春甫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就是為了防止反覆,用的一直是重藥!都沒換過方子!」馬大夫找來之前煎過的藥渣翻看著,卻沒發現任何問題,他們三日內開給病人的藥都會存底。

  天要收人,再厲害的神醫也救不回…

  柳如思聽了一會兒,默默起身,輕聲輕步離開了疫區。

  她漫無目的的往外走著,腦子裡一片混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你要回滎州城嗎?」褚時鈺的聲音輕柔得小心翼翼。

  可還是干擾了柳如思的思緒,她怒氣沖沖的喊:「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褚時鈺默默接著她的情緒,又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輕聲說:「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安排車。」

  柳如思提不起心力再跟他爭吵,轉而意識到,原來她不知不覺走出了河廟鎮,這是向北,往滎州城去的方向。

  腳步停在原地,她垂頭望著自己的鞋尖,許久一動不動。

  帷幔遮住了她的臉,直到一滴晶瑩落在她的鞋面上,褚時鈺才知道,原來她在哭泣…

  「我不會讓秦皓和你有事的!絕對不會!」褚時鈺找出每日備著的手帕,想掀開帷帽為她擦淚…

  「別碰我。」她聲音無力,揮手打開他伸來的手。

  心是一陣疼,但他沒有想過放棄,轉而將手帕塞進她手裡,輕聲說:「別多想了,秦皓不會有事,你要不放心,我們現在就回去守著他。」

  柳如思捏著帕子,淚水又落了一顆,卻輕笑一聲說:「現在卻最不該回去,從疫區走出來不知道身上會不會沾有鼠疫。」

  褚時鈺皺了眉,這什麼意思?所以她一直覺得她很有可能染病的?

  柳如思四處看了看,漫步輕移,找了一塊大石頭,支著兩條腿毫無形象的坐下。四下無人,她隨手就將帷帽掀了,口罩扯了,扔在地上。

  抬頭向上望,她這一側樹蔭茂密,另一側卻是空曠而碧藍的天空。

  褚時鈺在旁邊坐下,又掏出一塊帕子,伸手想擦去她流淌不止的眼淚。

  這次她沒有反抗,轉過頭,那雙美目淚眼婆娑的望著他,淚一邊流,嘴角一邊勾起說:「有時候努力一點用也沒有。」

  帕子頓了頓,還是輕柔的落在她臉上,擦去剛落下的淚水。

  杏目中沒有波瀾,還是那片如死灰般的悲傷,任由他擦著眼淚,她又轉回頭向上望著空曠的天空。

  「有什麼意義,無論目標是什麼,多麼拼盡全力,就算只是生命,甚至比生命還要重要…只要老天開個玩笑,打個噴嚏,來個意外,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她曾想用優秀的成績讓父母意識到她的好,後來她認清現實了,他們是恨她,她多好都沒用。

  她曾有想為之拼搏一生的夢想,還在路上,就因一筆意外之財,被攔腰截斷…物理意義上的那種。

  唯一知道她中一千萬的同事,同樣經濟困難,還是她幫忙介紹去勤工儉學的…柳如思不是天真的人,她早懷疑那場車禍不是巧合,只是她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真相是什麼都無能為力了…

  其實來了這個世界,意識到秦烈可以依靠後,她已經想好躺平了…

  然後她又一次見識到上天的喜怒無常,給是它給的,收也是它收的…

  上輩子的人生塑造了她的靈魂,努力學習,多掌握技能是她的潛意識,到現在她也依然覺得這些是對的,有條件學就學,沒壞處。

  只是,她不該再為某個志向而拼盡全力了,差不多就好…萬一老天又要收,有什麼意義呢?

  「你會因為沒意義,就放棄保護養育秦皓嗎?」褚時鈺輕聲問。

  柳如思當即轉頭狠瞪他,氣沖沖道:「你開什麼玩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我絕不可能放棄的!」

  褚時鈺見她的神色,才略微鬆口氣,淡笑說:「我也是,不可能放棄的。」

  柳如思的不信和質疑都在哭紅的眼中,這次她選擇直白的問:「到底為什麼?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這樣的。」褚時鈺目光中都是確信。

  柳如思無語起身,撿起口罩帷帽往回走,淡淡拋下一句:「那就耗著吧,看誰耗得過誰。」

  褚時鈺笑著跟上,耗著本身也是他賺到了。

  柳如思沒有直接回疫區,而先回了駐地,沐浴更衣,然後還睡了一覺。

  等她起來吃午飯的時候,一張嬌媚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哭過的樣子了,一如既往平淡而安靜的吃飯。

  幾乎是同時放下筷子,褚時鈺柔聲問:「下午想做什麼?」

  「去疫區,應該還有一些百姓會去看診。」柳如思喝了口溫水,擦了擦嘴,就起身往外走去。

  褚時鈺哭笑不得,所以一通抱怨什麼也不改是嗎?還真夠固執的……

  河廟鎮的疫病在這次跌宕之後,漸漸匯入平靜。

  但滎州城卻是一片喧囂!

  「滎州張家草菅人命!無故處死十三僕役拋屍荒野!」

  「我兒子賣身契只簽了十年!憑什麼隨意處死!便是犯了天大的錯,也該經過公堂審問啊!」

  「大夏律法,家奴可罰可賣,不可隨意打殺!張家無法無天,我們定要討回公道!」

  滎州城裡的張家宅子被許多義憤填膺的百姓圍了起來!

  十三具已經腐爛的屍體躺在草蓆上,被擺在張家宅子門口的街上,有死者的家屬在旁邊大聲鳴冤!

  周遭還有一些人圍著,他們不是被處死的僕役家屬,他們與張家另有仇恨,此時便上趕著火上澆油!

  更外面更多的是看熱鬧起鬨的百姓,反正張知州也沒做過多少得民心的事,此時不介意牆倒眾人推!

  「娘,怎麼辦啊?」張嫡子一身戴孝的打扮。

  「先讓人把著門,別讓人闖進來了!」張大夫人也是愁眉苦臉,那些屍體明明已經深埋了,怎麼會叫人挖出來了?

  被處死的僕役,是之前接觸過張適良屍身的,聽聞近處的河廟鎮爆發鼠疫,張大夫人當即就想到在張適良屍身上爬的黑鼠。

  治病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多少功夫,而且指不定還會傳給幾個主子,她與老太君一合計,就讓人把那些家奴一棍打暈活埋了,顯然這法子是有用的,到現在張家莊子也沒一個人病。

  大夏律法是不准隨意處死下人的,可哪個大戶人家沒弄死過幾個家奴?畢竟那些低賤的人死了就死了,有誰會在意呢?

  會賣身為奴的很多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就算有家人在也是貧苦人家,根本掀不起風浪,最多給點碎銀就能打發了。

  張大夫人怎麼也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