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理解你想要幫助我的想法，但這和我誓言相違背了，即便他們之後就會死在礦上、戰場上，或是被處決。」
「但只要他們活著，我們作為醫者，也不能刻意殘害其生命。」
柳如思歉疚而複雜的看向褚時鈺，他越來越了解她，或者說有些太了解她了，以至於，能察覺到她內心的陰暗面…
而他一直在迎合她的喜惡，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現在也是如此，褚時鈺聽見她的想法，垂眸了幾息，思考該如何滿足她的需要。
「那審出犯過重罪的人如何？然後再如那些山匪一樣，以傷來替換其刑罰？」
李春甫見徒弟能醒悟表態，怒意消了許多，但還是眉頭緊皺：「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的目的就是為了弄來實驗者，要是故意拉一些人出來說他們有罪，我們又怎知道？」
這確實是褚時鈺能幹得出來的事！
柳如思連正色道：「總之，不該能是因我們的目的，而導致活人受難！」
不過，之前支持傷俘的名醫，頓時有些不悅：「可現下沒有戰事，我等風塵僕僕而來，難道就平白耗費了這些時日？！」
「誒，此言差矣！大夏邊關安寧是好事！咱們一路吃飽穿暖，路遇被劫老人也大約見識了那縫針，雖未達目的，可也不能說平白耗費呀！」先前搖擺的名醫出聲圓場。
反對的名醫堅定說：「若是真行那昧心之事，鄙人必定一生都不得安寧！還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李春甫反而柔和了些，勸說道：「這西北塞外風光無限，能來遊歷一番，也不算遺憾吧？」
眾醫又爭論不休。
褚時鈺示意周遭下屬、將士保持安靜，只觀察著柳如思的態度…他不在意這些戰俘要何去何從，只在乎她如何想。
而柳如思苦苦思考著，倫理、原則；她將醫師們帶來的責任；以及她自己的志向、目標…
「之前三仗的戰場…離這裡遠嗎？」柳如思有些忐忑的，看向褚時鈺。
「最近的不到百里，怎麼了？」褚時鈺有些不妙的預感。
「敵我的屍體…是怎麼處理的？」
褚時鈺微頓，看向一旁的副將，這些後勤的細節他不怎麼關注，通常只確保己方傷亡者能收到撫恤金。
「這次犧牲的兄弟少，有條件，就都買了棺材！都拉回大夏關內了！當地的送回家中，遠方來的不方便送回去，涼州鄉郊那兒有片墳地，在那兒單獨立墳！」
副將先是為此次的情況欣慰，接著有些嘆息道：「若是傷亡慘重的時候，有張草蓆裹一下都算好的了…時常連屍身都找不全…」
現場不禁肅穆幾分…
若是形勢危急之際，馬革裹屍，往往是有功勳的將領才能有的悲壯…
大多數小兵就像草芥般伏倒在荒野，風吹日曬，被野獸飛禽啃噬，變成白骨，化作塵埃…
「那…敵軍的屍體呢？」柳如思輕聲打破寂靜。
頓時，領悟到她意圖的名醫們，都不由得瞠目結舌看向她！包括之前支持傷俘的名醫！
那副將還未意識到，有些不虞的說：「那些胡人，自然是挖個坑全埋了！」
頂著越來越多的異樣眼神，柳如思看向褚時鈺說：「近日方便去先前的戰場嗎？西北氣候乾燥，現在還是冬日，應當還未腐壞…」
褚時鈺一時不知該不該答應，接觸死屍可謂是最晦氣不過的事！私心來說，他是絕不願柳如思去碰的！
可他突然想到，夢裡，柳如思給自己拼湊的假『殘屍』，將士們能認成人屍，馬大夫也不能準確辨別，說明她極是了解人體…東山村應當沒有這條件，也就是柳如思在另一個世界，有接觸過屍體，並習以為常…
那他還要阻攔她嗎？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她，正在逐步展露自己的獨特，而這正是他無比期待的！
「你…你不是要把那些屍體挖出來吧？」
李春甫比起生氣，更多的是驚訝！其他的名醫們也無一例外都露出驚悚的表情！
就連現在才領悟的副將也是一愣，嘟囔道：「埋了都埋了，再翻出來…這…」
大夏的觀念里，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有時候，對死者比生者更為敬重，挖墳鞭屍，挫骨揚灰那都是血海深仇才會做的！無緣無故的去挖屍體，可謂是窮凶極惡了！
不過柳如思鬥爭思考過後，反而拿定了主意。
解剖學本就是外科的基礎！之前一上來就要實踐治傷，不亞於是還沒學會走，就要先學跑了！
而且對於眼前的難題，這個選擇無異是雙全之法！唯一的難點是，是要說服眼前所有的醫師們！
定下思路，柳如思便開始循循勸說：「若是能從屍體上了解人體的構造，在活人身上才能有更多把握…」
唇槍舌劍，引經據典，柳如思和七個醫師開啟了漫長的辯論…
期間，柳如思抽空對褚時鈺說，讓那些戰俘先回去，確定用不到他們了，不必在這兒吹風…
李春甫不禁問她：「你對這些人的苦難於心不忍，怎麼會想到這等褻瀆屍身的事？」
「死者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活人的人生卻有無數可能…」柳如思說著，眼神也有些恍然…
「活著，他們還能期待有人將他們贖回，也許有機遇脫離苦役的命運……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屍體只是屍體。」
最終，柳如思只說服了兩個名醫，和一個郎中，正是之前支持傷俘的幾個，畢竟她要用的是外族的屍身。
李春甫和其他幾位都不願參與，不過好在，他們並沒有像先前那般，誓要劃清界限。
礦區之行結束，一行人又原路返回涼州。
路上褚時鈺和柳如思同乘一輛馬車，褚時鈺能看見她臉上的鬱郁之色…
「你能說服三人已經難得了，畢竟世人大都對屍身有忌諱，怕衝撞冒犯了亡者。」
大手將人摟進懷裡安慰著，褚時鈺不禁想到撞煞之事，那些擔憂和顧忌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他自然也同樣擔憂她接觸屍體會遇到問題，可他剛剛默認同意了。
因為他感覺到了她堅持的態度，從金燕到京城，從京城再到西北，他已經明白了，柳如思隱藏在柔和外表下的固執。
「我知道，只是發現自己太理想化了。」
靠著身後堅實溫暖的胸膛，柳如思暗嘆著，她設想著，只要帶出一批外科醫生，就能慢慢將現代醫學發展起來，可當現實的困難擋在面前，她就有種，長路漫漫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