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午後逐漸減弱,已是淅瀝瀝的小雨。
不過已是申時,路上又大約都是泥濘,啟程趕路有些尷尬,褚時鈺乾脆就決定第二日再出發。
儘管柳如思覺得他就是想拖延,但已經勉強他許多了,這無關緊要的地方,就縱容一些吧。
眾人在雲萱殿閒坐了半晌。
「我能…去太醫院看看嗎?」柳如思輕聲問。
褚時鈺與她對視,自然知道,她是想去見一見老道士。
「我帶你去。」褚時鈺徑直應下。
柳如思心頭微顫,褚時鈺總是這樣,若不是那些他無法妥協的事情,其他事甚至不需要她說出口,他便會竭盡全力…
褚時鈺見她看著在看書的小秦皓,杏目中有些猶豫之色,他出聲問:「把秦皓帶上?」
柳如思抿了抿嘴,又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點頭。
「端王哥哥,帶上我一起!我也想逛逛!」長寧說著就拉起一邊的方秋,看向長公主,徵詢母親意見。
「去吧。」
長公主淡然點頭,她常年住在京城,長泰、長寧自小就經常會入宮與宮裡的皇子、公主玩耍…皇宮對長寧來說也是家一樣的熟悉。
太醫院在皇宮前宮的角落。
太醫是專為宮裡的皇帝、嬪妃們診治的,偶爾會被皇帝派去給重臣看病,以示恩寵。
太醫們品級地位不算高,也沒有什麼實際權力,但卻是嬪妃們都會極力拉攏的對象,有什麼作用,從昔日四皇子逐漸病弱夭折來看,便不言自喻了…
也因此,童年在宮裡受盡苦難的褚時鈺,並不喜歡這個地方,對每一個這裡的人都厭惡而警惕。
從褚時鈺冷漠的語氣中,柳如思大約能體會到他的心境。
「昨日安置在這兒的老道士在何處?本王要見。」
「這…陛下讓微臣們照料好這瑟日古冷,殿下…可有陛下口諭?」
當值的太醫吞吞吐吐,前朝末太子的身份敏感,端王即便地位崇高,可與太醫院向來無利益關係,太醫也不想擔什麼風險。
「老道就是因本王而來,若是本王不能見,本王就帶他回端王府。」
褚時鈺說完就拉過柳如思,領著一行女子越過太醫往裡面走。
太醫怔了一下,也只得悻悻跟上,為端王帶路,當有一個更壞的結果擺在眼前,自然會選擇相對較好的那個…
院內幾乎各處都滿是藥香,有煎煮中的,有種植在苗圃中的,光感受這些,柳如思覺得這裡簡直是醫者的天堂。
一處幽靜的房舍內,兩個藥童寸步不離的侯在屋內,越發枯槁的老道士坐在榻上。
在他們進門的時候,老道那雙突兀清澈的眼睛就已帶著笑意,似乎是知道他們會來一般。
褚時鈺掃了太醫和藥童們一眼,冷聲道:「本王有話要說…」
「讓他們留著吧,貧道清冷日子過慣了,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老道士笑呵呵的出聲,看向幾人的眉眼眯笑著,說不盡的慈祥之感。
這是不會談及隱秘的意思,褚時鈺頓了頓,也不再要求太醫院的人出去,將他們視若無物。
只是看著老道灑脫的樣子,褚時鈺不禁有些感慨…
接著,褚時鈺發現柳如思竟也是有些悲憫之色,心中一凜,隨即又是釋然,他能想到的,柳如思這般細膩的人自然也能洞察…
而褚時鈺知道,柳如思有足夠的理智和信念。
「你真的是前朝末太子嗎?你多大年紀了?」好奇的長寧率先打破莫名其妙的沉默。
老道士笑意有些恍惚,答非所問道:「你哥哥的名字好,名裡帶壽,只要不行差踏錯,便能濤濤不斷。而你的名,雙秦太重了……所幸草頭遮蓋,性命已無憂,只在婚嫁之事上難免有坎坷…」
「我問你年紀!你說我和哥哥做什麼?!」
莫名其妙得了一個不算好的批命,長寧不禁有些生氣:「還有,你一個前朝太子,怎麼學這些微末小技?」
老道士對長寧的氣沖沖的話並未有一絲介懷,只是神情更為惝然…
而柳如思的悲憫卻多了幾分切身之痛,秦燾、秦蓁的批命…
而秦烈,不需要批命,她也已經知道了,秦烈的命運,已蓋棺定論…
看向神情恍惚的枯槁老人,柳如思不禁又多了幾分關切,這個世上,記著他的人不多。
「觀主,我替你把一把脈可以嗎?雖然我醫術不佳…」
柳如思還未問完,老人已伸出如枯枝般的手。
略下那些自薦的言語,柳如思凝神靜氣,細細查探老人的脈搏……
她的神色越發的凝重,下肢血脈斷阻,已是壞死的邊緣,若是現代恐怕是要截肢的…然而更要命的是,心肺受損嚴重,氣血幾乎枯竭…
便是她醫術不精深,也清楚的明白,這是無力回天的脈象,事實上,老人的生命就像一盞風雨中的火燭,還能活著,已經是奇蹟了…
「貧道七十九歲,年近耄耋,已活了很久了…」
老人回答了長寧的問題,但柳如思知道這是也在寬慰她…
老人又自嘲笑著說:「有些修道之人追求長生,貧道卻是怕極了,可也沒臉面了此殘生…在世上顛沛至今,能有個盡頭,也是好事。」
輕嘆著,也嘆不出堵在心頭的沉重,柳如思展不開眉頭,勉強的輕勾起唇角寬慰道:「也許走完這一條路,之後是另一條路,能見到想見的人。」
老人聞言卻是笑容淡去,枯槁的臉上浮現出難言的不願,喃喃道:「歸於虛無,才是人最好的歸屬…」
柳如思一愣,接著沉吟了許久,猶豫問:「可人死後,是有靈魂存在的吧?能看見世間的在意之人嗎?」
安靜矗立的褚時鈺心頭一跳!一瞬不瞬的觀察著柳如思的神情!
此時的柳如思殷切期望著一個肯定的答案,甚至無暇顧及他人的探究…
褚時鈺的心隨之沉到谷底,她很可能已經察覺到,秦烈還在這世間了…並且她一直在默默尋找,秦烈存在的痕跡…
「之前就說了,你不要鑽牛角尖。」
老道回過神無奈搖頭道:「前事不能改,逝者不可追,執著於飄渺雲煙只會山重水複困在原地,無路可走。」
「我知道,只是…想知道…我想明白該怎麼做…」
柳如思語無倫次著,苦咸將杏目氤氳得微紅,她想知道秦烈是否會孤寂,想做些什麼…不願他再受苦…
「放下手中沙,多看眼前人。」
老道嘆息著,心頭泛起一陣愧疚之感…若是秦烈與她不相識,他們便不會經歷陰陽兩隔之苦…
眼前人…柳如思看向身邊那雙帶著卑微祈求之色的瑞鳳眼,心頭不禁愧疚,輕聲低語:「我知道…也已經在盡力了,只是,太難了…需要時間。」
褚時鈺神色漸緩,只要她是有心接受的就好,他願意等她,無論多久。
老道卻又是搖頭道:「手上的緊攥不放,如何去接其他?」
柳如思愣住…她是想放下的,可鐫刻在心上的,又怎麼抹得去…
「唉…所謂牽掛,一牽一掛…」
老道嘆息著,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繩子的兩頭,只要任何一方鬆手,風箏都可以飛遠,可偏偏,哪邊都不放…
杏目中氤氳的水汽凝結成了珠,這不可說的天機,老道已用含糊的言辭道盡…正如她之前所感…
「若是你早知如今會痛苦不已,可會後悔與前人相識?」老道不禁問。
柳如思回過神,發自內心的勾起嘴角,肯定道:「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