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馬車停在農家小院的門口,這裡與他離開時一樣,沒有任何改變,褚時鈺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打發走了黃大石,四人站在門口又一次停住,這次孫知照學聰明了,不懂也沒問。
沒等褚時鈺做好心理準備,一個小孩兒就從屋裡拿著書走出來。
小孩看見院門口的人頓時眼睛一亮,登登登就跑過來,邊跑邊喊:「秦義叔叔!你回來了?!」
褚時鈺心中一暖,小秦晧還是歡迎他的,他蹲下身伸手穩住小炮彈一樣的稚嫩身軀,笑著說:「我回來了。」
小秦晧開心極了,能教他文章的人回來了!而且現在黃彩雲住小間,家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房間了,秦義叔叔回來住,他肯定又可以跟娘一屋了!
不過小秦晧隨即看向旁邊的三個人,隱約覺得可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有些不確定的問:「叔叔,你是不是恢復記憶,找到家人了?」
孫知照和兩個侍衛頓時耳朵豎了起來,王爺什麼時候失憶了,他們怎麼不知道?
褚時鈺笑容有些凝固,雖然他已經想好說辭了,但還是有些牽強…
「皓皓,娘去一趟地里,你和彩雲在家…」
柳如思拎著鋤頭走出來,看見秦義帶著三個人在門口,頓時心裡一沉,感覺不是什麼好狀況。
不過她面上不動聲色,不急不緩走過去把秦晧拉到自己跟前,淡笑著問:「可是恢復記憶了?」
母子倆問的一樣的問題,但褚時鈺看見她拎著鋤頭又要去勞作,看見她握著鋤頭粗糙的手,他有些忐忑愧疚的心就堅定下來,他是一定要把她們帶走的。
「是,我進城就被認識的人找到了,看到熟悉的事物,很快恢復了記憶。」褚時鈺鎮定的說出想好的說辭。
柳如思並不關心他是否恢復記憶,所以即便聽著有些不合理也不深究。
「那很好,你受的傷算是都恢復了。這次回來,可是…我往日有什麼怠慢之處?」柳如思嬌顏浮現出隱約膽怯之色。
她自然知道他不可能是來追責的,但隱約感覺他要做的事不是自己所願的,所以她刻意引導,想先掌握主動權。
而褚時鈺確實也進了她的節奏,他當即內疚自己讓她誤解而害怕,連忙急道:「怎麼會是怠慢!那時你治我傷勢,留我在家養傷,每日為我換藥包紮,衣食起居無微不至!細細數來皆是恩德,絕不是怠慢!」
聞言柳如思臉上的膽怯略微散去,她眸光瞥過一旁的三個人,似是小心翼翼般輕聲問:「那,這番是要做什麼?」
褚時鈺當即後悔讓人跟進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青壯堵在孤兒寡母家門口,怎麼能不讓她擔心害怕?不過人都跟到這兒了,只能盡力補救了。
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友善,用異常柔和的聲音說:「正如我所說,你對我恩重如山!那時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好報答你的,現今我恢復記憶,如你所料我出身不凡。」
「今日,我是來報恩的!」褚時鈺說完雙手交疊,朝柳如思鄭重躬身作揖。
雖然他的報恩帶著目的,但他感念柳如思的救命之恩不假,這也是他之前不想違背她的意願帶她走的主因,這個躬身是謝意,也是他隱藏的歉意。
一旁的三人眼睛都瞪大了,王爺這樣鄭重的給人行禮可是難得一見啊。不過他們剛剛都聽到對話了,救命之恩確實重,躬身感謝是應該的。
柳如思看他態度誠懇堅定,反而心道,麻煩了。
她面上是驚訝之色,連忙伸手虛虛扶起他,一邊認真說:「不必如此,我救治你傷勢也收過診金了,醫者救死扶傷無需報恩。」
褚時鈺聞言卻是一愣,疑惑問:「我何時付過診金?」
柳如思當即反應過來,糟了,當時沒處理好這事,應該跟他點明的,現在他不認為那是診金!但話已經說到這兒了,她也只能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你曾予我黃金十兩,我收下了。」
褚時鈺一雙丹鳳眼瞪大,不可置信般問:「你覺得我的命就值十兩?!」
柳如思內心有點無語,面上維持著認真的態度說:「是黃金十兩。」
「莫說黃金十兩,我的命便是黃金千兩也不足以換!僅僅十兩絕不能抵你之恩!」褚時鈺有些生氣,他一早不提報恩,就是想留到適當的時候,以報恩的名義回來!他怎麼也想不到,在柳如思這兒居然區區十兩就抵消了!
一旁的孫知照不由得點頭認同,王爺金尊玉貴,救命大恩十兩黃金是肯定不行的,雖然黃金千兩不是小數目,但為了給王爺報恩,他定會儘快調度過來!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錢衡量,黃金十兩不是你值這麼多,而是我治傷要收的診金是這麼多。」柳如思鄭重道。
當時她預期收他的診金是五十兩銀子,他給十兩黃金已比預期翻了一倍,但看他是富貴之人,就安心收下了。只是縫三個傷口住院十幾天,怎麼都算高額醫療費了。
『人的生命不能以金錢衡量』讓褚時鈺難以反駁,但他不可能就此作罷,他硬是有些胡攪蠻纏的說:「你的診金是一回事,我要報恩是另一回事!這恩我一定要報!」
柳如思的臉色冷了下來,她眼神冷漠的看著他,冷淡的問:「那你要如何?」
她態度驟變,令褚時鈺心頭一緊,他絕不想要柳如思厭惡於他,她這樣的眼神看得他胸口都疼了…
他撇開眼睛,只是語氣格外的心虛:「小秦晧天資聰穎,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我想…帶你們去京城,讓他受良師教導。」
這個理由是他想出來最合理的,秦烈已死,柳如思最在意的人便是她的兒子秦晧,對秦晧有益的事,柳如思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果然,聞言柳如思的眼神稍緩,她低頭看了眼小秦晧,小秦晧稚嫩的臉上正努力維持著平靜,但作為親娘,怎麼會看不見他眼裡有嚮往。
只是…柳如思沉吟了一會兒後回絕道:「皓皓還不足五歲,就是要上學也時候尚早,我已攢了些錢財,待他滿七歲便會送他去和光書院。」
對此褚時鈺也有準備,之前給小秦晧授課時,便知道他要去的是和光書院,回去後他有特意調查過這個書院。
「秦晧年紀雖小,但他得天獨厚,幾乎是過目不忘!可識會寫之字已比一些末尾童生還要多,如今孟子已熟讀會背,論語也是將近學完,若不是…你不讓他一日多學,他恐怕早讀完四書。」
「而且小秦晧並非死記硬背的榆木書生,所讀文章他都力求知曉其意,並有自己的見解!那和光書院的掌院,以前雖是翰林學士,但為人甚是迂腐,會辭官歸隱便是因其古板不知變通,被百官排擠。若是入那和光書院,怕是秦晧靈動機敏的特質會被磨滅…」
一旁的孫知照難以置信的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孩,這是什麼妖孽啊?他七歲的時候才學千字,還被人夸是天才呢!而他就是王爺眼裡的榆木書生…話說為什麼王爺的恩人不讓她兒子一日多學?不是應該早早培養起來嗎?王爺此舉是對的,不能讓小妖孽的天賦被埋沒了。
柳如思陷入沉思,她當然知道小秦晧有多聰明,早就懷疑是基因突變的程度了……不過,受限於眼界,她不知和光書院的掌院是否如他所言,如果是真的,她也不太願意把秦晧送到那兒去。
可是,她考慮的不光是這些,太早進書院,她很擔心秦晧會被年長的孩子欺負,校園霸凌在現代都層出不窮,在這種時代她可不相信會好,經常被人欺負的孩子可是很容易自卑扭曲…
比起成為人中龍鳳,她更希望小秦晧是自信陽光的,她自然不會因此就不讓讀書,考慮的是讓秦晧更大一點些,學會用智慧保護自己的時候再去面對一切。
柳如思不想跟外人解釋太多,只是和煦的笑著說:「還是想等皓皓長大一些,七歲再送他上學,這兩年就留在東山村自學吧。若是,到時想改去其他書院,能否找你相助?」
「不行。」他可等不了兩年,褚時鈺說完意識到有歧義,立刻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就走,一起去京城。」
柳如思眉頭皺起,質疑的看著他問:「今天就走?」
褚時鈺眼睛不敢看她,微微偏頭示意她看門口的馬車,輕聲道:「今天一定要走。」
柳如思氣笑了,這人報的是什麼恩?什麼時間報恩,什麼方式報恩,統統都決定好了,而且半點不容得她考慮,來這兒就是通知是吧?
「若是我不走呢?」柳如思沉聲道。
褚時鈺沉默了一會兒,能說的已經說了,有前面的鋪墊柳如思應該不至於怨恨他,於是他豁出去了般說:「你一定要走。」
孫知照感覺有些不對勁,報恩可以這麼強硬的嗎?
小秦晧默默旁聽了很久,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孩能決定的,就算他想去京城讀書,他也會無條件聽從娘的安排,只希望秦義叔叔能說服娘親,但秦義叔叔這樣的態度可不好!
小秦晧忍不住出聲道:「秦義叔叔!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
褚時鈺一滯,他當然聽得懂小秦晧的意思,這是讓他態度好點。
但他聽到秦義這個名字,不由得想起一開始小秦晧給他取名,他以為是在點他,讓他做個君子。當時他也很肯定,對於母子二人他會是個君子。
可實際上呢?沒幾天他就起了不軌的心思,一開始是騙是偷,偷不到,現在直接來硬搶。
他根本配不上秦義這君子之名。
褚時鈺目光沉重的看著小秦晧,聲音低沉:「我叫褚時鈺,是個小人。」
身後齊刷刷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爺!這…這怎麼能…」孫知照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而小秦晧直接呆住了,讀書人不該是人人都想當君子嗎?怎麼會有人說自己是小人呢?!
不管其他人的混亂,褚時鈺定定的望著柳如思,盼著她能給個肯定的回答。
柳如思也毫無怯意的與他對視,似乎是在眼神交鋒。
如果她現在的眼神是銳利的刀,那麼褚時鈺的眼神就是堅定的盾,沒有攻擊性但也絲毫不讓。
半晌之後,柳如思揚起下巴,略帶挑釁之意淡聲道:「我今日不走。」
褚時鈺心中一沉,儘管態度上已經是違背她的意願了,但他不希望是真的強行帶走…如果是這樣,要多久才能修復他們之間的隔閡?
柳如思看他表情,就知道走不走她恐怕由不得自己了,於是內心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說:「明天再走。」
她很不爽!多少得懟他一下,讓他退讓一步,儘管這退讓無關痛癢,但她心裡能舒服些!
褚時鈺頓時眼睛就亮了!一天而已,只要她肯同意,哪怕硬拖到欺君之罪被押回去也行,大不了回去脫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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