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來皇宮中秋宴的,不是非富即貴,而是只有名門顯貴!只有富在大夏是不上檯面的,連皇宮的邊都難摸到。
可這時一頭強壯的大角公牛,馱著一個乾枯瘦弱的老頭突兀的出現在宴會的西南角!
老頭身著歪歪斜斜的青色道袍,倒是不髒,只是漿洗得發白,足見陳舊,更是松垮不合體,像是偷穿了他人衣物…這番打扮,再加上一頭粗曠的牛,在皇宮裡可謂是格格不入!
御前侍衛們無需吩咐,便自行迎上去,將一人一牛包圍起來,做出防備姿態!
「你是何人?!」
驚疑,他會是大人物嗎?這會不會是什麼特殊安排?
「如何進來這裡的?」
不安,這麼大一頭牛悄無聲息的進來,是他們侍衛的失職!
「下來!面見天顏,不可乘車輦轎騎!」
憤怒,天子御前怎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侍衛們倒不覺得是刺客,此角落為宴席末端,離皇帝有十幾丈遠,中間席上有許多悍勇武將,四周明暗侍衛更是數不勝數!便是這公牛發狂,也多得是人捨身護駕,絕無可能傷到皇帝分毫!
老道士搖頭笑著,沒有任何敵意的樣子,鶴髮雞皮的臉上笑得恍惚,嘆息般說:「這麼多問題,貧道先回答哪個好呢?」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高台上的皇帝也不由得泄露了幾分驚訝神色,不過只是轉瞬,便是喜怒難辨的樣子。
旁邊的徐公公大喊喝問:「你是何人?」
「貧道啊,是個出家人…」
老道士正回答著,突然又想起什麼,搖著頭說:「貧道還是先下去吧,這樣坐著,也不像樣子…」
說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馱著他的牛便坐臥趴在地上,老道士枯瘦得像竹竿一樣的腿接觸到平整的青磚地。
只是他並未像眾人所想的那樣跨步下牛,而是抱過一側的腿,艱難搬到另一側…竟是一副下肢癱瘓的樣子!
失去矚目的輕紗邊。
短暫的驚訝後,褚時鈺看向柳如思,他沒告訴她拜天觀觀主是前朝末太子,因為這事知道了反而有兇險…
不過,這老道士跑來皇宮裡,知曉他身份的湯藏在此,若是無人庇護,怕是難以善了…而他隱約覺得,老道士會來,是與他們有關的。
看柳如思也是擔憂關切的神色,褚時鈺轉身要往那兒走。
一隻小手拽住他的衣袖,力道不大,但也止住他的腳步,褚時鈺回頭詢問的看她。
「不要孤注一擲,儘可能寰轉周旋,給自己留點餘地…」
柳如思感覺老道士不是褚時鈺安排的,但褚時鈺很可能會借帶她出皇宮的方式,順便帶上老道士。之前老道士救過他們,她也想儘可能維護這個老人。
只是同時,她仍是希望褚時鈺不要一時衝動。
褚時鈺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一時難以保證,小聲回道:「我儘量。」
儘量對褚時鈺來說已是退讓了…柳如思按下擔憂,點頭鬆開手,悄聲說:「馬到成功。」
這詞當真動聽,褚時鈺忍不住露出笑容,轉回身大步朝那邊走時,嘴角眉眼都還帶著輕快之色。
老道士顫顫巍巍挪下牛背,周圍的侍衛當然可以去扶,只是皇帝一直不動聲色,他們自然不會自作主張。
老道士無法站立,就地要坐在地上…
褚時鈺走進包圍圈,御前侍衛們見是端王便未刀兵相向,又看皇帝沒有反對神色,便也未阻攔。
走至老道身後,大手左右扶住枯瘦的胳膊,略一用力就將老道攙扶起!
卻是連褚時鈺也驚了一下,這也太輕了!
就好像手裡拎著的只是一副骨架子…腦中浮現一詞,油盡燈枯…
褚時鈺很少有悲天憫人的情緒,但這個老道士畢竟救了柳如思母子和他,心頭不免嘆息滄桑。
「父皇,可否賜座?」
「這老道是你安排的?」皇帝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給父皇準備了一點驚喜。」褚時鈺亦是神情漠然。
皇帝面色不變,但瑞鳳眼中微不可察的銳意消散,並非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就不警惕了,不過若是褚時鈺的手筆,那是不一樣的。
他在養虎,自然隨時防備兒子們成患,若真到了他都防不住的地步,那也說明,他該落幕了。
「既然是鈺兒準備的驚喜,朕可要拭目以待了。」
皇帝淡然道:「那邊太遠,上前些,賜座。」
皇帝從容不設防的樣子,屬下可不行,御林軍統領默默走到皇帝身側,以便第一時間護駕!另有許多高手悄無聲息的聚集,站至高台斜下方,除了正前方,都團團拱衛起來!
但就算如此,也依然有人萬分警惕!
看見那公牛起身,隨著端王與老道緩步往前。
與太傅齊平的座位上,鎮遠大將軍方魁出聲:「陛下,牛這等蠻力牲畜,萬一發狂,怕是一時不好制止!會驚擾宴會安寧,甚至傷到席間貴賓!」
其他臣子滿頭霧水還未理清,在皇帝決議之前一時都噤聲觀望…
閉嘴了許久的小秦皓,大眼睛眨巴了幾下,走到褚時鈺身前,輕喚道:「義父,觀主爺爺,我可以帶青陽去邊上玩嗎?」
褚時鈺溫和點頭,青陽生而靈慧,發狂?他倒是覺得比這裡九成的人都要靠得住!秦皓在青陽身邊反而安穩!
「正要問誰能替貧道看顧他,你來自然是最好了。」老道士咧嘴笑著,深刻的皺紋勾勒出慈祥的弧度,見眉不見眼。
青陽已停下腳步,又就地坐臥。
小秦皓亦是開心點頭,但過去之前,他還不忘跟高台上的皇上說一聲:「皇上爺爺,您放心,我來看好青陽!」
皇帝露出好笑的神色,這麼個小孩信誓旦旦說要看守一頭有他幾十倍重的公牛?不過見他們沒有要讓公牛上前的意思,也面帶慈色的說:「好,去玩吧。」
還是同樣,皇帝能泰然處之,屬下不行。
不過在眾臣開口前,高大魁梧的中年將軍站了起來。
秦雙宇對皇帝抱拳道:「陛下,不如末將與朝陽侯一道看顧這牛?」
方魁見狀也就不再開口,他雖也是善戰大將,但相比威宇是以兵法見長。威宇武藝超凡,有力能扛鼎的天姿,雖說赤手空拳力敵一頭公牛有些不切實際,但拖延幾息還是可以的,幾息就足夠他人上前援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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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頷首許可,這片刻,他多少也能看出來,褚時鈺不是想與他刀兵相見,他便好好看,褚時鈺是要玩哪一出!
一把椅子已經放於宴會中央,距高台三丈的地方,褚時鈺半拎半扶著,老道士在椅子上坐下。
後面。
秦雙宇快步走向大角公牛。
小秦皓歡快跑到青陽身邊,兩雙迥異但同樣乾淨分明的大眼睛溫淳對視。
小孩便開心笑著,上前抱了抱粗壯的牛脖子,接著靈活得像只小猴子般,三兩下爬到牛背上。
秦雙宇在大角公牛一步外緩下。
「秦皓?說來,我們還是本家…我與你呆一起,別害怕。」似是揶揄的話,語氣很是溫和。
秦不算大姓,但姓秦的人也不少。
「你是長泰郡王、長寧郡主的父親,威宇將軍嗎?」小秦皓坐在牛背上,粉雕玉琢的臉上沒有害怕,也沒有笑意,更多的是陌生的探究。
秦雙宇出神了一下,轉瞬,又笑應:「是。」
「嗯…我叫長寧郡主姐姐,那我叫你叔叔,還是伯伯?」小孩似是一副天真爛漫。
魁梧男子剛毅的臉上抑不住的窘迫…曬然了一會兒,有些語無倫次的說:「你應該叫…你認端王為義父…秦蓁是端王表妹,按理…你該喚我…爺爺…」
小孩透徹的雙眼上下打量著,明明是純然的神情,卻是讓高大的身軀緊張瑟縮起來,秦雙宇覺得,像是近二十年的漫長都在這幾息中煎熬…
「可是你看起來很年輕,叫爺爺,是不是顯得老了?」小孩對稱謂的考慮,似乎更傾向於年齡而不是輩分。
「我今歲四十四…不年輕了。」秦雙宇僵硬扯起嘴角,笑著。
「嗯…」小孩似乎考慮了一下,很快就拿了主意說:「既然叫伯伯不合適,我就叫你威宇將軍吧?!」
苦澀占領了硬朗的臉,牙關緊咬著,眼中,喉嚨,似乎都在壓抑著什麼…
幼態的雙眼,長長睫毛扇動了一下,接著小孩閒適的趴在牛背上,小下巴抵在青陽的一雙大角中間,看向前方開始紛呈的熱鬧。
小孩不再說話,魁梧的將軍得以喘息,守住即將潰敗的防線…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老道士坐穩後,褚時鈺朝席間侯著的梅紅看了一眼,伺候王爺半年,丫鬟們都逐漸像侍衛們一樣,能從王爺簡單的動作中領悟意圖。
梅紅緊張著,沒有猶豫,抱起一把椅子搬到場中王爺邊上,並站在王爺後方。宮宴的主人是皇帝,沒有皇帝允許,在安排的席位之外,而且宴會中央坐著,顯然是不合規矩的!
但梅紅的主子是端王和柳夫人,不是皇帝,所以在王爺面前,她會聽王爺的,而不是遵從皇帝的規矩。
褚時鈺一聲不問皇帝,逕自將椅子擺在老道的側前方,大馬金刀的坐下,這個方位有著監視保護的意味。
同時,眾臣都能看出,端王是在頂撞皇帝!
不過包括最講究禮節孝順的太傅,誰也沒有出聲指責。父子間的小矛盾,皇帝還沒說什麼,他人要拎不清的跳出來,指不定反而被皇帝怪罪。
其他皇子出來倒是沒問題,但康王樂得看三皇弟衝冠一怒為紅顏,小的幾個不敢惹威勢正濃的三皇兄,唯一會跳敢惹的遠在天邊…
此時端王渾身都透著桀驁不馴的氣息,稍一刺激就會暴走的樣子。
默默旁觀的柳如思卻是暗自好笑,這叛逆青年即視感…
「夫人,您要不坐著?」春蘭搬了椅子到輕紗邊。
柳如思自然不能像褚時鈺那般不講規矩,她看向現在管理女賓的德妃,以眼神尋求同意。
雖然現在情況不明,但德妃也不想輕易惹這柳氏,稍一思索就點頭同意。
早站過來看熱鬧的方秋,便小聲對春蘭說:「幫我也幫一把唄!」
長寧見她們二人要坐那兒,也忍不住看向娘親詢問,太華好笑的點了頭,長寧當即也開心站起,對還在身後的丫鬟說:「把椅子搬過去,桌子也搬吧,我要吃點東西。」
德妃眼看著三個女子坐於輕紗邊,一副看大戲的樣子,心頭不禁有些打鼓…看戲是沒什麼,問題是這大咧咧的看皇帝的戲碼…是不是有點沒規矩了?
席間其他年輕貴女這見瀟灑作態,也不禁蠢蠢欲動起來,不過大多數都沒這膽子,只有幾個小公主,也悄無聲息的讓宮女搬了椅子到輕紗邊。
另一頭的男賓席,自然有人注意到一格格輕紗後,坐了許多年輕女子…
不過現在沒人想管這個!
如眾臣所料,皇帝對端王的無禮舉動直接略過了,見他們坐定,淡然開口:「是何驚喜?現在可以說了嗎?」
褚時鈺不答,年輕有神的瑞鳳眼瞥向老道,他也不知道老道士要做什麼,但老道自己應當是有分寸的。
老道笑了笑,看向皇帝說:「貧道是因果纏身的觀天之人,來此,是為了糾錯,報訊,道喜。」
「觀天?」湯藏驚疑問。
銳利的目光,似乎要在枯瘦老人身上戳個洞!觀天的說法極少,卜卦、算命、相術等等才是常用詞,上次聽這詞還是端王說的…
老道笑著轉頭道:「是,觀天,貧道與道友側重不同,道友的目光高遠少染凡塵,貧道卻是困於俗世,如坐於一口枯井,觀望上天…」
人老後許多特徵會掩於斑痕皺紋之下,加之枯瘦如槁,根本辨別不出種族…可這歲數是對得上的…
湯藏在老道及端王身上來回,抑制不住的驚駭交加!
「湯愛卿有見解?」皇帝轉眸注視。
如電閃雷鳴,精於演算的大腦推導前因後果,端王問他拜天觀觀主之事,之前大約是不知的!可現在已經知道這很可能就是前朝末太子了?為何還對其敬重有加?!
有些可笑的猜測,但抑制不住的瘋漲!端王不會背叛大夏吧?!
用盡全力,湯藏才從像被毒蛇纏繞的喉嚨里找到自己的聲音:「陛下,微臣可否問這人幾個問題?」
「你問。」皇帝應允。
湯藏躬身謝過,隨後看著老道,冷聲問:「你可是拜天觀觀主?」
「是。」老道點頭。
湯藏更是一副談虎色變的緊繃之色!厲聲問:「你可是前朝末太子,伯爾止斤·瑟日古冷?!」
「是。」老人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