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不以人的意志轉移。
褚時鈺這話,表意眾人都懂,其中潛意,高台上的皇帝、下方的湯藏也都明了,褚時鈺不會因這場風波而改變心意!
秦皓這場實驗確實震驚四座,這套體系非常完整且合理!以往晦澀難懂的星辰運行規律都得以說明了!特別是常年致力於天象觀測的湯藏,幾乎完全被說服…
可於湯藏而言,此次的舉動,是有堅定的目的和信念的!
大夏需要聖明的君主代代相傳,以保證大夏領土永遠不會再被外族侵占!中原民族的王朝當萬古長青!
前朝外族統治下的族人何其屈辱!前朝入主中原之時,將中原本族之人定為下等人!
無論中原本族人無論官做多大,在外族無官無職的小兒面前都要卑躬屈膝,任由踐踏!是字面意義上的踐踏!有時遇到蠻橫紈絝,唾面踩臉都不足為奇!
屈辱壓迫在前朝末年越發喪盡天良!那些蠻人子弟!竟然…要求中原族人新婚的妻子,要先與外族男子過夜!
他的母親…
便是想到這些,湯藏都不由得憤恨咬牙!這是父母一生都洗不盡的屈辱!父親應當是對母親有情的,仍舊與母親結為夫妻,可那件事必然是過不去的心結!
也是他難以啟齒的污點!儘管他出生日期與母親屈辱的那夜對不上,可總有無數質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童年的記憶中,有多少父親莫名的打罵,母親淚眼中夾雜的嫌惡…
父親…酒後親口罵他的雜種,是不是,也有幾分發自心底?
如今父母都已離世,他也年過半百,許多年,好像已經沒有人再記得這些…
可這些經歷就像是用刻刀,一個字一個字的刻在他的心臟上!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流膿的毒水就讓他痛不欲生!
往事不可追,他改變不了過去…
但中原土地必須在本族的統治中!這蒸蒸日上的大夏必須長盛不衰!
而端王是最可能使大夏繁榮的未來君主!可這幾日端王借病不上朝,就可窺見沉迷情愛令端王玩物喪志了!為了大夏,他湯藏被記恨又如何?粉身碎骨也罷!
「端王殿下,日月的確不以人的意志運轉,但,芸芸眾生處於日月之下,日月變化必然改變人間命運。」
湯藏目光堅定而平靜道:「所謂因果,大多人可以從結果回溯出原因,有時則可以從某個事件,推導出後果。」
「並非是妖女亂世才會出現天狗食月,而是這次天狗食月,印證了一些事情,讓微臣窺見了妖女亂世的結果。」
褚時鈺目光冷咧,正要斥責…
秦皓就先搶麥:「故弄玄虛!照你這樣說,我也會啊!我預言,未來會有人出海找到新大陸!大夏會多出一大片國土!所以天狗食月是大吉之兆!」
湯藏啞然失笑,這吉祥話說得倒是好聽…但眼前之事還未安穩,何談百年之後?
「預言卜算之事,不是如此簡單的…」湯藏耐心解釋道。
「舉個簡單的例子,微臣在恍惚之間看見了燒毀的房屋和焦屍,又在現實中看見黃昏前的落日,於是說,某夜某方位大凶…是不是聽著很奇怪?」
湯藏也不賣關子,直接解答:「微臣事前也只知有因果,而不知詳情,可兇險真的發生後,追根溯源就會明白。」
「那處失火之地,有戶人家會於沒有星月的黑夜,在廊角點起燈籠,以便行人走夜路。某夜多雲,而沒有星月照耀,夜半颳起大風,燈籠被吹落,就會點燃那棟房屋,進而整個方位陷入兇險。」
以秦皓的思維很快理清了,小眉頭皺得老緊,質疑道:「問題在於,你怎麼能恍惚看見未來之景?誰知你是不是忽悠人?」
「微臣世代鑽研玄妙之術,與常人自然有所不同,這不是已預見會天現異相了嗎?」湯藏從容道。
小秦皓有些無言,哪裡都奇怪,可一時不知從何反駁…
褚時鈺冷哼了聲道:「欽天監便是看天象定曆法的,知道有日月變化之異相不足為奇!倒是這人間福禍之說,之前可未聽過監正會給人算命!」
之前也是湯藏說的,不算凡塵之事。
但湯藏不會被自己的話束縛,更是鄭重道:「凡塵小事微臣是不算的,但事關大夏江山社稷,微臣自然關切…何況只要看見不安全的燈籠,以凡理推測也是能見未來的。而如今,早有妖女亂世的端倪可循…」
「什麼端倪,你倒是說啊!空口白牙就想給人扣帽子嗎?」
秦皓氣憤不已,他從沒這麼討厭一個人!好說歹說,硬是胡攪蠻纏的扯什麼妖女!
「這端倪,一早不就見識了嗎?柳氏能蠱人心志!令男子痴迷,使她不喜的女子做出糊塗之舉!」卻是老丞相又一次出聲。
「就不說先前賢貴妃,聽聞狀告康王的女子,就是曾見過柳氏!而後竟然做出狀告親姐夫的匪夷所思之舉!」
隔紗旁觀的柳如思再次無奈,繞來繞去她還是跟「會下蠱」綁定了嗎?
而被點到的康王溫和出聲:「本王倒是覺得,蠱惑之說有些無稽之談了。」
「本王被張茹錦狀告…也算合情合理,畢竟是父親身死的大事,又恰好拿到那麼些與本王有關的書信,倒是這小女子的孝心、勇氣可嘉…等真相水落石出,她應當就會醒悟的。」
台上的皇帝神色淡淡,到如今他已經理清了,褚時琨就是借著這樁案子,找個藉口回京城罷了。估計就是這事開始,琨、鈺二人有了合作,只是還不知道褚時鈺那頭得了什麼好處,才會做這麼大的讓步…
不過知道歸知道,皇帝並不想戳穿,他正是要這些兒子想方設法的力爭上遊。
康王一說完,戶部尚書就緊跟著,一臉疑惑之意開口:「監正大人,這妖女之說是不是弄錯人了?最近京中沸沸揚揚的捐款國庫,最初可是柳氏起的頭,要我看…這是有福之女吧?」
席間眾人的神情大都頓時緩和,若說國庫充盈會有礙國運,那就太荒謬了。
「還有一事,柳氏不是與端王殿下一道從大江上游回京嗎?一路開閘泄洪,到如今汛期差不多結束,大江流域還真沒有洪災上報!」吏部尚書也出聲。
雖然康王沒明說,吏、戶部尚書也早領悟到了,目前爭奪皇位勢頭最盛的端王,自投羅網陷入溫柔鄉,失了英雄志,豈不是好極了?!說幾句話又廢不了什麼力氣,自然要助柳氏留在端王身邊!
這時左御史大夫也出聲道:「臣亦聽聞,柳氏為一介醫女,在滎州城賑災期間,奮不顧身的前往鼠疫小鎮,為百姓殫精竭慮,鼠疫平緩後還為民請命,日日義診看病,不收分文。」
「這實為積德行善之舉,足見柳氏生性良善。」
太傅點頭稱讚,隨即看向湯藏認真道:「監正,大夏國運自然是重於泰山,可輕言妖女,使賢良婦人落難,怕是有損大夏浩然正氣啊!」
湯藏搖頭輕笑道:「微臣一直沒來得及解釋…所謂妖女亂世,並非指柳夫人本身是惡女…」
「什麼意思?」秦皓追問道。
「有個詞叫事與願違,有些後果,不是人所期望的,但就是發生了。」湯藏更直白些解釋道:「妖女自然非柳夫人所願,可若不阻止陰陽際遇,她必定會引來亂世…」
「你這是信口開河!」
褚時鈺一把揪住湯藏的衣襟!繞來繞去,最終目的不就是要將他們分開嗎?!
湯藏卻是平靜的接著道:「方才微臣說,妖女亂世已有端倪…柳夫人是何身份眾人皆知,殿下向來身強體健,可前幾日卻突發急病…」
頓時,滿場都是恍然大悟之色!
「對啊,柳氏是個寡婦!」
「端王突然生病,好幾天都未早朝!我之前還覺得詫異呢!」
「難道柳氏…克夫?」
默默旁觀的柳如思,一時不知道該作什麼表情…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沾點迷信是嗎?
不過,她又聞出「拆屋效應」的味道了。先前將她打成禍害人間的妖女,是奔著殺她而來的,褚時鈺不可能接受。那麼現在退了一步,說她其它都好,就是克夫,褚時鈺也許能接受分開?
只是不知道,借用天狗食月的天象,這環環相扣的局,是誰主導的…
「碰!」
褚時鈺怒火中燒,一把將湯藏掀翻!抬腳踹在清瘦的中年人身上!秦烈死了是真,他生病也是真,但湯藏分明不是擔心什麼克夫!
「鈺兒!不可動武!」皇帝喝止。
現場注意力都在褚時鈺身上,沒人注意到,小秦皓悄眼看向輕紗邊的娘親。
而柳如思立刻感應到了,溫柔笑了下,似是無意般,手摸著下巴,食指搭在嘴唇上。
小秦皓瞭然,於是安靜看著沒再出聲。
席間眾人神色各異,但有立場的人都是正中下懷!
「端王殿下莫急,這克夫之說,似乎也有些牽強吧?」吏部尚書出言。
「確實牽強了。」老丞相附和道:「人又不是神仙,端王殿下雖體健,但偶然受寒生病也是常理,這不是已經痊癒了嗎?」
丞相一派的心思幾乎是瞬間掉了個個!柳氏克夫?那真是太好了!柳氏克夫無論真假,只要傳出去,而柳氏還和端王有糾纏,就會對端王不利!
因為臣民不會接受一個隨時可能暴斃的儲君!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要讓八皇子上位!賢貴妃一時失勢又如何!
但這些派系之外的人,大都是寧可信其有的態度…
爬了細紋的瑞鳳眼深處有了別樣的神色,之前想過,褚時鈺要是到他的位置上,這柳氏不能留…克夫之說,八成是假的,可萬一呢?他的兒子可以死,但折損於這莫名之事…
一直沉默不言的大理寺卿顧清廉突然開口:「一開始便是在說端王強占他人之婦一事!那日前禮部尚書嫡孫女給端王下藥,我大理寺之人先行趕往,得知端王曾藉口藥性,淫威逼迫柳氏就範!」
太傅驚疑詢問:「這?!生米已…」
「未曾!本王與柳夫人仍是清白的!」褚時鈺怒聲反駁。
旁觀的柳如思有些赧顏,他怎麼做到理直氣壯說瞎話的?還是他覺得不到最後一步就算清白?
「那是柳夫人機智應對才倖免於難,敢問端王,可曾做過強迫之事?」顧清廉正色問。
褚時鈺目光冷咧,一字一頓道:「顧清廉,本王私事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顧清廉面不改色,轉而對皇帝拱手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端王行為不端,犯下強搶民女之罪!微臣懇請陛下,召開三司會審,公審端王罪行!」
皇帝心道,大理寺卿深得他意,以克夫這種名頭強令褚時鈺與柳氏分開,就有失公正了,犯法卻是名正言順些。
不過此事必遭褚時鈺記恨,皇帝不想褚時鈺把這筆帳記他身上,面上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問:「刑部尚書,左都御史,你們如何看待?」
「臣贊同。」左都御史一早就是奔此而來,三司會審雖然超出了預計,但端王不可能因此有大礙,卻必然會被要求約束己身,柳氏自然得以脫離囹圄。
而刑部尚書悄眼看見,皇帝的手指狀似無意的在桌上點了一下,便也出聲道:「臣附議。」
皇帝似乎還有猶豫,又看向場間眾人問:「眾愛卿可有異議?」
全場似乎只有康王及丞相一派有異色,但他們卻是不適合為此出頭的,而且端王被三司會審,也是有損其名聲的——只是作用不如柳氏克夫。
「呵呵。」
褚時鈺怒極反笑,冷冷轉身。
徑直走向女賓席那側,隨即看見輕紗邊的佳人,輕透的薄紗那頭,似乎是溫和的神色…翻騰的怒意和暴躁一下子都消融了。
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又如何?她同意就好。
反正這大夏的龍椅他也興趣不高!棄了也罷,省得以後再生麻煩!
眼見那年輕身影大步去往女賓席,一把掀開了輕紗,皇帝眉頭皺起,沉聲問:「鈺兒!你這是做什麼?」
褚時鈺不答,連背影都透露著冷漠,看著柳如思的眼神卻是柔和的詢問。
柳如思自然知道他問的什麼,他說過,如果情況糟糕,會先帶她出宮,別的以後再說……
可現在與她預料的不同,她本以為該是她這邊出問題,才會用上這預案,沒想到是褚時鈺受到巨大壓力,不願妥協,選擇一走了之…
她不知道,褚時鈺要怎麼帶她離開這禁衛森嚴的皇宮,但她相信,他是能做到的。
可同時,她也明白這是有代價的,褚時鈺一旦施行這一預案,可能就沒有回頭路了。
她輕搖了頭。
不過狀況突發,奪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是誰?!皇宮裡不能騎…騎牛!」御前侍衛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