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儉一路快馬加鞭,除了在驛站歇息一晚,一路上不曾耽擱。
在躍動著的心的催促下,他簡直等不及天亮,趁著依舊漆黑的夜空,便已打馬前行。
周遭晨曦黯淡,卻難掩他眸底星辰,眸光似在熠熠發亮。
她上次拒絕他,拒絕得那樣狠,那樣無情,可相思灼心,他難以自控。
只要想到再過不久便能見到她,與她說句話,裴儉只覺振奮精神,這一路的風景都變得可愛。
他忍不住猜想她此刻正在做什麼。
是否圍獵跑馬?或是懶怠行動,正和兩三婢女閒落棋子,打發這秋日時光?
裴儉忽然想起,那匹踏雪,當初便是送與她的。
緣分天定。
任有再多波折,他和她,總會有千絲萬縷的牽扯掛念。
第二日午時,他已到了曲左圍場。
離她越來越近,裴儉的心跳驀然加快,近乎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滋味。
他知道,她與文淑公主住在一處,西苑。
裴儉提步快行,一路胡亂想著紛雜心事,若是她怪他自作主張,若是她露出厭煩神色,若是她不肯要他的果脯點心,若是她逼著自己生氣……
念兮向來是一個有主意的人。
不論她喜歡誰,都會全心全意,熱烈愛著,如今她一時想不開,痴迷顧辭,沒關係,他有耐心。
他也有過被念兮愛著的好時光,靠著回憶里的那一點點甜,他也可以等到念兮回心轉意。
正自胡思亂想,一旁有宮人行色匆匆從他身旁跑過。
「真的嗎?一個大家閨秀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子媾和?」
「肯定是的!家康見過平陽長公主之子,他親眼所見,那女子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世子的脖子上!」
兩個宮人發出一陣猥瑣下流的笑聲。
「走快些,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大家閨秀赤身露體,今兒可要長眼了。」
「聽說還是公主特意帶來的,與公主同住在……西院?平日裡一副高貴聖潔的模樣,私底下不知多淫?」
「那你說公主是不是也……」
裴儉原先並未在意,直到聽見西苑二字。
他未知全貌,神色便已僵硬無比,上前兩步,大聲喝道,「站住!」
前面兩個宮人被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剎住腳步。
看到裴儉威勢赫赫,殺氣凜然的模樣,不禁膽寒,對視一眼,小心翼翼開口,「大,大人……」
裴儉閉了閉目,壓下心底里不斷蔓延擴大的恐慌,復又睜開,「你們方才說的是誰?」
兩個宮人又對視一眼,「撲通」一聲跪下。
行宮裡的太監常年不見天顏,規矩自比不上宮中,可這等非議主子的口戒,被打死也是輕的。
「大人饒命,全是奴才胡謅,奴才說的是自己。」
裴儉的手慢慢地捏緊,指節格格作響,頓了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我說,你們剛才說的女子是誰?」
「一、一位小姐,奴才也不知是誰,聽說是公主殿下帶來的女眷,與公主同住一處。奴才也是聽人說,她喝多了酒,勾著平陽長公主之子亂來……」
「在哪裡?」
「西,西苑前頭的樹林,那株百年銀杏樹下。」
裴儉眸光暗沉如墨,明知道該將這兩個長舌的宮人治罪,可心臟卻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情緒起伏之下,喉頭甚至難以出聲。
這當然不可能念兮。
念兮並非毫無酒量,念兮不是毫無防備之人,念兮不會……
可是,可是。
前一世在他們府上,念兮尚且遭人暗算,他已經害過她一次。
裴儉一陣心痛如絞。
都是因為他。若非他使計,念兮也不會來行宮。
難道他還要害她第二回?
他熟知她的秉性,也曾肌膚相親,和她做過這世間男女最為親密的情愛之事,可到了這種時候,他難以想像,不敢想像,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快些,他要再快些,護著他的念兮,再不能叫她孤孤單單的面對一切。
兩個宮人還跪在地上,裴儉早已沒了問責的心思,他自己尚且有罪,又有何等資格去降罪於人?
逕自越過他們往前奔去。
小太監面面相覷,他們常年呆在行宮,對於京里的大人們並不熟悉。可方才裴儉的威赫氣勢,比所有他們見過的貴人都要可怕,兩個小太監心中惶恐,等裴儉走遠,偷偷各自回宮,再不敢去湊熱鬧。
一路上,裴儉思緒紛亂如麻,一時又想起角門那晚,她叫他別再來打擾她的生活,她說她每日都過得很快活……這一刻,內心的煎熬與悔恨快將他整個人徹底湮沒。
她不愛自己又如何?
她不要自己又如何?
哪怕是對他橫眉冷對,冷漠無視,不論她愛誰,想要與誰親近,他都可以。
只要她好好的,裴儉只想叫她好好的。
裴儉一路失魂落魄,奔到銀杏樹前,果見周圍圍滿了人,中間是一男一女,衣服、頭髮凌亂,松垮掛在身上,倒也不像宮人說的那般露骨。
那男子回頭,正是醜陋粗鄙的韓高傑,而與他扭打在一起的嬌弱女子……
裴儉目眥欲裂,大力撥開人群,上前一腳踹向韓高傑心窩,將人踹翻在地。他粗喘兩聲,也顧不得什麼,急忙轉身要護住身後的女子……
只一眼,他便僵在原地。
這女子,竟不是念兮。
大悲大喜後,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眼花,裴儉再支撐不住,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上。
仰首間,他看到念兮就站在人群中,微微側著頭,裙裾隨風輕輕飄動,銀杏葉落,綴在她一側肩上,美得宛如入畫。
裴儉望著,雙眸一眨不眨,幾乎痴了。
「謝謝,謝謝……」
謝謝你好好的。
他喃喃說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