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他們,有過一個孩子

  「輔國公府?」念兮有些吃驚。

  裴儉現在敏感得很,立即覺出念兮話里的異樣。很明顯,她認識輔國公府的人,甚至是陸聞笙本人。

  就像他說前兩個人時,她便沒那麼大的反應。

  「輔國公是靖王的外家,陸聞笙是靖王的親舅舅。」

  他面上副雲淡風輕,似是不經意間問道,「你認識輔國公?」

  念兮瞥他一眼,「見過。」

  裴儉何其敏銳,念兮說她見過陸聞笙,那必然不是遠遠看過這般簡單,兩人肯定有過接觸,甚至可能是單獨接觸。

  心一瞬變得慌亂起來。

  他不記得前世念兮與這個人有過交集。

  裴儉微微側身,注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口吻倒是輕鬆,「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就隨便問問,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只是有前車之鑑,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小心一些比較好。尤其是對這幾個人。」

  「我是怕你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事關生死,裴儉不會隨口亂說。

  念兮也沒什麼好隱瞞。

  她神情坦然道,「我認識輔國公的兒子,一個很聰明的男孩。」

  裴儉聽到這句話,心口猛地一窒。

  孩子。

  這是他與念兮之間,最禁忌,也最傷痛的話題。

  他們有過孩子,也失去過孩子。

  很多時候他回憶過去,反省自己的時候,都在想究竟是哪個節點,念兮是在哪一刻開始對他失望?他們變得漸行漸遠。

  因為那次他缺席的生日,因為那個沒緣分到這世上的孩子。

  念兮從不與他說孩子的事。

  前世他年過而立,膝下未有一兒半女,就連陛下和太子都問過此事,他那時總是想,等忙過這一陣,等地位再穩固些,他便與念兮再要一個孩兒。

  逢年過節,秦朗帶著家眷來拜年,他看著秦朗的孩子一年年長大,便在心裡想著,他與念兮的孩子,大概也有書案那般高了。

  升丞相的那一年,他去廟裡立了一座長生碑。

  那日下著小雨,他一個侍從也沒帶,獨自爬上山,請了碑,跪在佛前念了一下午的往生咒。

  簽上說他官星過旺,有礙子嗣。

  他自幼讀聖賢書,從不肯信鬼神命理之說。

  卻又怕一語成讖。

  在他心中,幸福的具象,便是如他幼年時期一般,父親在庭院樹下教他習武,母親坐在一旁品茶作畫。

  一家人,其樂融融。

  他還想要一個如念兮一般可愛俏皮的女兒。若是有幸,他想將世界都捧在她面前。

  可是不能說。

  念兮的傷痛百倍於他。

  真正的痛都埋在心底。

  他聽到過她夜裡抽泣難抑的聲響。

  一如凌遲加身。

  裴儉向來冷峻的面容上,一時填滿了苦澀。此刻聽到她用含笑的口吻說著陸聞笙的孩子,他真的很想問一問,問一問念兮:

  「你還想過我們的孩子嗎?」

  他一定很可愛吧。

  「念兮,我……」

  「什麼?」念兮含笑問道。

  裴儉語意艱澀,看著念兮那張靜好的容顏,心臟好像被什麼揪住,五臟六腑連呼吸都是痛的。

  他不該再說那些叫她傷心的話。

  那些過去,是他的畫地為牢,卻不該再將她困住。

  哪怕這一刻,心底的悔意,愧疚,難過快要將他淹沒,他握緊的拳上布滿青筋,他也只是輕聲的,鄭重的保證:

  「這輩子,我絕對不會再叫人傷害你,不論是誰。」

  念兮,這是我欠你的。

  這是前世那個自大無知的裴儉欠溫念兮,永遠也還不清的債。

  念兮原本正在看廊下的小花,聽到裴儉說話的尾音略微有些發顫,她抬頭去看,他的眼眶竟也微微泛紅。

  她怔了下,隨後柔聲說了句,「謝謝。」

  「從前太消極,如今我也不會那般輕易死掉了。」

  裴儉怕她有心理負擔,「你也不用焦慮,每日開開心心便好。畢竟那是十幾年後的事,你放心,不出十年,我定會將所有威脅都剷除掉。」

  「好。」

  裴儉太少有機會能跟她這樣安靜的,自在地談話,又是在他們曾經的家。有些話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念兮,能不能回來?」

  但他死死地克制住了。

  裴儉知道念兮的答案。

  想要贏回她的心,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他不想惹她心煩,更不想破壞這樣難得輕鬆的氣氛。

  可有人偏偏不長眼。

  「表哥——」

  許宛歆溫柔綿軟的聲調從照壁後傳來,須臾,她提著食盒,裊裊娜娜走進庭院。

  「表哥,我帶了班樓的梅花湯餅,還是熱的呢,你最愛吃了~」

  「念兮妹妹,你也在啊。」

  她一路熟門熟路,直到走到廊下,仿佛才看到念兮,臉上露出幾分赧色,「早知念兮妹妹也在,我便多帶一份了。」

  許宛歆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她與她的表哥要分食梅花湯餅,念兮這個不速之客,該早早離去。

  「無礙。」

  念兮神色如常,側頭看向裴儉,「不是有書冊給我?趁早取了來,省得你湯餅涼了。」

  裴儉覷了眼念兮的臉色,想要說什麼,當著許宛歆的面,又不好明說,只好轉去書房拿了幾本書冊出來,「這書重得很,我送你回去。」

  念兮撇了眼他手上薄薄的幾本冊子,淡淡一笑,「這幾本書,我又不是風吹就倒,哪裡就拿不動了。」

  她從裴儉手裡拿過書,轉身往外走去。

  裴儉看她背影,疾步追了上去,站在念兮的馬車旁,解釋道,「我不知她要來。」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惱了?」

  裴儉身量很高,即便念兮坐在高頭馬車上,與他視線也只是齊平。

  「我作何著惱?」

  「你突然要走,就是惱了。」

  念兮莞爾一笑,「今時今日,你我至多不過和離夫妻。你的表妹來尋你,你卻追出來問我是不是惱了?裴儉,我早已經放下了,不管你信與不信,都是事實。」

  兩人四目相接,眸光對望。

  裴儉原本眉頭已經皺起,凝視她片刻,漸漸又鬆開。

  「我知道。」他說,「只是我不想叫你誤會。」

  「我代言禮多謝你的書。」

  說完,念兮放下車簾,馬車駛過。

  其實方才她的確是惱了。

  她厭惡許宛歆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戲。

  許宛歆就像是一隻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倀鬼,盯著每一個出現在裴儉身邊的人。

  她更厭倦了聽許宛歆講那些似是而非,曖昧糾纏的話語。

  只是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擰巴脆弱的念兮,受到挑釁,只能獨自神傷。

  直到看著馬車走遠,消失在巷口,裴儉才沉著臉,重新回到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