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唱歌跑調的念兮

  相國寺距京城並不遠,且冬日寒冷,是以周言禮體貼地直到午後,才來儀橋街接念兮。

  李氏自是要客氣一番。

  周言禮笑容討喜,「聽說相國寺外的糖雪球味道很好,我記得伯母以前愛吃,等下與姐姐買一些帶回來。」

  李氏笑著應下。

  周言禮準備的很充分,馬車裡一應俱全,怕念兮冷,連手爐都多備了一個。更不用說買好的點心,都是念兮以前在南邊愛吃的口味。

  這般體貼的周言禮,卻叫念兮心裡閃過一絲異樣。

  少年一身寶藍圓領窄袖長袍,站在車前,含笑朝她伸手,仿佛不再是她幼時玩樂的同伴,而與多年後記憶里的一個畫面重疊,變成那個散漫又認真的年輕權臣。

  念兮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她只是不願更深一步去想,大雪漫天的湖邊,那把撐在她頭頂的傘,意味著怎樣厚重的感情。

  「姐姐?」

  周言禮挑眉垂目,示意要扶她上馬車,他清瘦乾淨,身上有無憂無慮的少年氣息,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並不會叫人感到不適。

  念兮將胡思亂想拋在腦後,避開他的手,扶著他的胳膊,隨即上了馬車。

  周言禮低頭看了眼她手扶過的地方,垂眸一笑,也跟著上了馬車。

  車上有些沉默。

  念兮已經忘了幼時與周言禮的相處方式,對他而言,他們只是分別一年,可於念兮,卻已隔了一輩子之久。

  周言禮也察覺到念兮的生疏。

  他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甚至他的性格,也不像在她面前表現得那般無害。可十五歲前的念兮喜歡,所以他一直扮演著乖巧弟弟的形象。

  但念兮現在,卻有些叫人琢磨不透了。

  是因為顧辭嗎?

  那個已經去了戰場的男子。

  念兮是因為那個男人才改變了嗎?

  變得叫他也陌生起來。

  周言禮精緻的眉眼有些陰沉。

  沒關係的。

  他對自己說。

  姐姐怎麼會缺人愛呢?

  他不在,自然有臭蟲往姐姐身邊湊,可如今他來了,就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她,搶走她。

  那回念兮要妝扮他,他們就約定好,無論何時,只有他們兩個最要好。

  他是屬於姐姐的,姐姐也是屬於他的。

  「姐姐怎麼還跟從前一樣,一想心事便愛咬嘴唇。」

  周言禮笑著拿起一塊豌豆黃,「京中乾燥,姐姐再咬唇,便要起皮了。實在控制不住,不如咬它。」

  念兮收回思緒,聽他說唇上起皮,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她生得好,也在意這些,認真解釋道,「不會起皮,我每晚睡前都會抹口脂潤一潤。」

  周言禮盯著那紅殷殷,如沾了露水的花瓣似的柔軟,目光微暗,隨即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我就知道一說這個,姐姐定然不會走神。」

  念兮方才也沒想其他,而是回憶幼時的往事。

  那時候周言禮的母親病重,念兮隨李氏前去探望,看到周言禮一個人偷偷躲在假山後面哭,他哭得那麼好看,又那麼可憐,她不忍心,便上前去,試圖安慰他。

  周言禮卻不像現在這般乖巧。

  白皙的小臉上還掛著淚,卻惡狠狠地瞪她,念兮好心跟他蹲在一處,他偏要將她推倒,叫碎石子劃傷了她的手心。

  氣的念兮也跟著哭,「要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我才懶得理你。」

  周言禮見她哭了,便噔噔噔獨自跑掉了。

  再後來便是他母親的葬禮。

  不出意外的,念兮又在假山上找到偷偷哭泣的他。

  念兮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她難以感同身受男孩此刻的眼淚,卻不妨礙她覺得他可憐。

  於是她忘記了前次之仇,又蹲過去,用柔軟的小手輕輕拍順著男孩消瘦單薄的背。

  還學著母親哄她睡覺時唱的小調,輕輕哼唱。

  漸漸地,男孩瘦弱的肩膀不再抖動,念兮便愈發來了精神,反覆吟唱,口乾舌燥也不停下,直到男孩抬起頭。

  他眼睛紅得厲害,像是念兮見過的,最好看也最可憐的兔子。

  但這隻兔子卻口出惡言,「真難聽,你跑調了。」

  於是念兮自己也變成了只紅眼兔。

  太過分了。

  她那麼用心地唱歌,卻被人說難聽!

  她哭著跑回家,將委屈跟父母說了。

  父親不信他聰慧漂亮的女兒會唱歌難聽,於是大膽提議,「那混小子傷心糊塗了,乖女兒,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你唱給阿爹聽,阿爹愛聽。」

  念兮便擦乾眼淚,聲情並茂的唱了一遍,然後滿含期冀的看向父親,「阿爹,好聽嗎?」

  溫父沉默一陣,才摟過她道,「好聽,不過女孩子不要輕易唱歌給別人聽,這樣不好。」

  念兮便知道她當真唱得難聽,哭得更傷心了。

  可自那之後,念兮與周言禮漸漸熟稔起來。起初那個脾氣又臭又壞的小子,變成了對念兮百依百順的弟弟。

  此時被周言禮調侃,念兮順嘴說道,「姑娘家哪有不愛美的?」

  周言禮立時出聲附和,「對對對,溫姐姐天下第一美!」

  這是他們從前愛玩的把戲。

  連溫清珩都說,周言禮是念兮的第一狗腿。

  就算念兮說太陽打西邊升起,周言禮也會肯定地附和一句,「毋庸置疑。」

  回憶將兩人的距離拉近,念兮終是忍不住問道,「我唱歌,真有那麼難聽?」

  周言禮似瑤林玉樹,眉目如畫,一雙眼睛裡滿是笑意,「許久沒有聽過,不如姐姐再唱一回,好叫人品鑑品鑑。」

  「你想的美~」

  這絕對算念兮的「黑歷史」了。明明母親唱歌那樣悅耳動聽,怎麼到她變成了摧拉枯朽?

  念兮發出口頭威脅,「此事休要再提。」

  周言禮愈發笑得暢快。

  「我都聽姐姐的。」

  只要是念兮喜歡的,扮演一個乖巧的弟弟,或是別的什麼,他都可以。

  機會轉瞬即逝,他會牢牢抓住,再也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