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前天晚上,也就是虎口關收復的消息傳到京城的當日。
憶虎山莊爆炮齊鳴。
這是裴夫人過世兩年後,憶虎山莊迎來的第一次歡慶。
原楚州太守裴仁,在楚州被割讓後,在離京兩百里的山間購置了田宅,修建了憶虎山莊定居於此。
未幾,楚夫人辭世,裴仁以思悼亡妻為由告假閒居,並且閉門謝客,不再去理會朝廷的那些破事。
其實,文武百官都明白,這位祖居虎口關的老將是對國家失望了。
沒想到,下午時分,一匹從由當今皇上從京城派來的快馬,報告了一則天大喜訊。
虎口關收回了!
這一喜訊立刻就把寧靜平和的山莊一下子給弄得沸騰了起來。
裴仁一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問了三遍,才顫抖著雙手,接過皇上親筆寫的簡報,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虎口關於十月二十三日由雄闊、伍召共同收回。
裴仁立刻下令家丁們動手殺豬宰羊,祭告祖宗。
尚在母親墳邊守墓的裴度、裴元、裴磬聞言,也一起回莊,參與祭祀。
耳聽著父親聲淚俱下的念著祭文,裴磬表面平靜,內心卻狂卷波瀾。
「裴氏十九代孫裴仁泣血敬告列祖列宗:家園淪陷多年,祖墳經久未祭,不知祖宗英靈,於何處飄蕩?三十一年,日夜不能安寐,長思策馬披甲,誓還河山,再拜祖墳,無奈懦夫當道,遇挫即跪,空有報國之心,還家之願,徒喚奈何?
今國家有幸,喜得明君,敢直面列強,無所畏懼,頃刻家園收復,聞之涕下,國家之幸,亦我裴家之幸也。不日將返故園再祭祖宗,特此告之。嗚呼哀哉,伏惟尚饗。裴仁偕子女裴度、裴元、裴磬泣血祭告。」
吃過飯,回到臥室,關上門,裴磬流下了眼淚。
她終於不用擔心這輩子嫁不掉了。
可是,不知為什麼,明明應該很開心才對,她心裡卻還是充滿了不舍。
父親的願望達成了。
她是應該和哥哥們一樣狠狠地開心,痛快地陪父親痛飲的,可她沒有,因為她最隱秘的一個夢想也就此失落了。
她失去了繼續穿男裝的理由,也失去了從軍的可能性。
她再強大,這個國家也不需要她。
她隱在心底的幻想是,有那麼一天,那傢伙出事了,身陷囹圄,隨時被砍下腦袋。
於是,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時,她就能以未婚妻的身份,披掛上陣,沖向敵人,雙錘舞得天地變色,無數敵人望風而逃,她以此告之天下,她是一個女子,但她強大無敵……
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就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一個女人再強,也只能成為陪襯,唯一可以讓她有閃耀機會的設想,就這麼沒有了。
三百斤的大錘又如何?你終生註定只能拿繡花針,而你繡花的技術,連丫頭都不如。
她一邊垂淚,一邊到衣箱裡去找她久違的紅裝。
明天一早,她就該穿回女裝了,這身男裝失去了穿下去的理由了。
從此,世間再無裴三公子,只有裴大小姐了。
真是不舍啊。
就在這時,門響了,門外是二哥裴元的聲音:「喂,三少爺,快出來接旨。」
裴磬道:「滾!」
她現在可沒有心思開這樣的玩笑。
「我是認真的,你快出來,出來晚了父親會生氣的。」裴元急了。
「我也是認真的,你快滾,滾晚了我也會生氣的。」裴磬生氣了。
二哥老是喜歡跟她開玩笑,老是說有一天皇上可能親自下旨,念她武力蓋世,特許她從軍成為先鋒大將什麼的。
這些話以前聽著還順耳,因為感覺到不無可能,可是現在還來玩這個,這是哪壺不開提那壺了,她是真的要生氣了。
「三妹,我不是騙你的……」
「滾!」
「好吧,算了。」裴元說完就走了。
裴磬氣得真想打人,這個時候來跟她開這種玩笑,真是不知死活,惹急了,她真的會連哥哥也打。
就在這時,卻聽得大哥裴度在門外大聲道:「裴三,你怎麼回事,還不出來接旨?欽差都等急了。」
裴磬心中一驚,大哥平時為人嚴肅,從來沒跟她開過玩笑。
「難道,是,是真的嗎?」
「快出來,皇上有旨,特別說明要裴磬接旨。」
裴磬道:「真的是皇、皇上……」
上次指派雄闊到虎口關潛伏時,皇上就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按理說,皇上不會要她一個女流之輩接旨的,因為接旨這項工作,從來都是男人們的任務。
大哥不耐煩了,怒罵道:「不是皇上誰敢說接旨兩個字,裴三,你是豬腦子嗎?」
一物降一物,二哥跟她平日最合得來,但是二哥特別怕她生氣。
而大哥平時嚴肅,雖然武力不怎麼樣,裴磬卻特別怕他,基本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此時聽大哥生氣了,委屈道:「我又不知道……我馬上去,要不要換什麼衣服。」
「換什麼換,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什麼人了嗎?」
「是,我馬上出去。」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趕緊就出來了。
出來一看,來的欽差竟然是老熟人徐紀。
這也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的。
徐紀笑道:「裴少爺,咱們又見面了,你怎麼這麼難請?」
裴磬施禮道:「徐先生……」
裴仁接話道:「別叫徐先生,叫徐大人,現在徐大人是京都府尹,四品京官了。」
裴磬又施一禮道:「見過徐大人。」
徐紀笑道:「好好好,裴小姐,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嗎?」
「不知道,莫非是,他要回來了?」
「雄三?不不,本來是打算讓他們回來慶功的,可是現在前線非常緊張,他是虎口關代守備,軍民都在盯著他,他脫不開身。但是,他不回來,你可以去呀?」
裴磬搖頭道:「我就不去了,都要打仗了,我去不合適。」
徐紀說道:「誰說的?聖旨在,裴磬接旨。」
裴磬是官家之女,馬上跪下道:「民女裴磬接旨。」
徐紀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裴磬為都尉,明日午時前,全副武裝進宮領命,有重要任務交付,不得遲誤。欽此。」
裴家人全愣住了。
都尉是武官,大家當然是知道的。
所以,皇上明知裴磬是女流,竟然還給她封官了?
徐紀道:「還不謝恩,不願意嗎?」
裴磬道:「皇上沒有搞錯嗎?他是不是忘了我是什麼人了?」
徐紀笑道:「你這話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可是要生氣的,他二十三歲就這麼老糊塗了?明天趕緊到京城,他有一隊人馬,需要你來帶。」
「有多少人?」
「一萬八。」
「為什麼是我?我不是女流嗎?國家什麼時候允許女流帶兵了?」
徐紀笑道:「想弄清楚的話,你得自己去問皇上,我也是一無所知。總而言之,皇上說了,這隊人馬非你去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