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

  暗世界,紫霄宮內。

  隨著時間的推移,監察浮生境的水幕一面面地熄滅,被淘汰的行者也越來越多,這些天之驕子們聚集在一起,同自家帶隊的高階行者互相訴說著在浮生境之中的經歷。

  唯獨一身簡單運動裝,留著幹練短髮的玄冥,獨處於人群之外,不和旁人搭茬,孤零零地抱著雙臂,冷冷地盯著凌霄殿前面的水幕。

  在見到辛子秋帶著黛安娜,將昏迷不醒的虛行子送入監天司之時,她氣得一拍大腿,忿忿道:

  「這傻小子,千載難逢的機會都把握不住,虛行子這種傢伙,直接幹掉不就行了?還費事把他送到牢里關起來幹嘛?」

  她中氣十足,聲音很大,引得不少行者紛紛回過頭來,朝她這邊側目而視。

  玄冥心生感應,鳳眼微微一眯,帶著濃重殺氣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朝著左右掃射而去。與她對視之人頓時紛紛避開了視線。

  畢竟,玉虛宮的這位姑奶奶雖然長的漂亮,但卻是出了名兒的狗臉,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下手從來沒有輕重,沒人想穿新鞋踩狗屎,無端惹上這麼一個主兒。

  玄冥心中暗自得意,為辛子秋的表現感到十分欣慰。

  在出發之前,儘管元始天尊曾經給她吃了顆定心丸,暗示過辛子秋在浮生境之中將會有好運傍身,但若有人告訴她這小子能在天驕雲集的比試之中活到最後三天,她說什麼也是不會相信的。

  可事實就是如此,辛子秋不僅活到了現在,還以壓倒性的優勢淘汰了島津雅彥這個厲害角色,甚至這一次浮生境中奪魁的最大熱門虛行子的生死,也只在他一念之間。

  若是這小傢伙真的能以一階行者的身份,搶下這一次浮生境的優勝,那可真是開天闢地,前無古人的頭一遭,先不說玉虛宮會因此獲得極為豐厚的獎勵,就是他的那個死鬼老爸辛元禮,也該能在九泉之下笑醒吧。

  想到這裡,玄冥忽然秀眉微蹙,狹長的丹鳳眼中似有霧氣籠罩,臉上籠罩了一層寒霜。

  師哥辛元禮已死,這是她反覆同芝加哥警方確認過的,不論是DNA比對,還是現場照片,都證據確鑿地指明了這一點。

  但是鎮元子剛剛對她所說的一番話,加上辛子秋在浮生境忽然得到的命格神通,都令她這數年來所堅信的事實產生了動搖。

  而星星之火一旦在心中燃起,便很快有了燎原之勢,這種懷疑感一發而不可收拾。

  玄冥控制不住地回憶過往,但這一次再仔細回想之時,一切仿佛都變得不那麼確定起來。

  師哥平素一身正氣,卻在美國不到一年時間便染上了嚴重的毒癮,還惹上了黑幫,最終橫屍街頭,這簡直大悖常理,不可思議。

  而且,鎮元子口中那個在資深行者圈子中鼎鼎大名,狡詐多變,凡事不擇手段的羅睺,同她印象中那個忠厚仁良,善解人意的師哥也簡直天差地別。

  還有,辛子秋施展的神通和規則之力,究竟是怎麼得到的?

  那能夠奪取別人命格的強大力量,絕不可能是小傢伙在之前那個區區四級北宋世界能夠獲得的獎勵。

  況且,命格神通正是「羅睺」的招牌技能,這世界上哪兒有這麼巧的事情?

  這些反常而且不合邏輯的事件背後,疑點重重,但玄冥左思右想,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若是師哥真的死了,那在他放棄行者身份,脫離婆娑世界的那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怎麼樣的境遇,才能讓一個才華橫溢,善良純厚的武術家,甘願站到所有行者的對立面,成為人見人怕的「羅睺」?

  若是師哥沒有死去,而是一直藏在某個地方繼續著不可告人的任務,那他究竟是怎麼樣偽裝了自己死亡的現場,逃過芝加哥警局和FBI的搜查,甚至連元始天尊這樣的至強者們都沒有發現絲毫破綻的?

  至強者是站在所有行者頂點的存在,想要在婆娑世界中躲過他們的搜索,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玄冥從不懷疑,若是這世界上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那必定是自己師哥無疑。

  從小到大,在辛元禮那天才橫溢的腦瓜里,總是藏著許許多多複雜而精緻的巧思妙想,雖然他從不會用那超群的智慧來害人,但這世界上就從來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回憶就像是一道決堤的大壩,一旦開了個口子,奔騰的往事便如洪水怒潮一般,噴涌而出,沒有止境,輕易地將人吞沒其中。

  玄冥陷落在對師哥的回憶中,一時竟有些失神,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卻發現水幕之中,辛子秋已經走入了監天司的地牢之中,想要提審虛行子。

  正當她以為小傢伙已經明白過來,要徹底淘汰這個最強對手的時候,水幕卻隨著辛子秋的身影開始變得扭曲起來,一切的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不定,什麼也看不清了。

  這種情況,倒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在虛行子,辛子秋,島津雅彥等少數幾個行者身邊,常常會出現視角丟失的情況,玄冥倒也見怪不怪,只當是規則之力對監察水幕的影響而已。

  可是等了許久,水幕上仍然不見辛子秋出現,而虛行子也並沒有被傳送出來。

  她開始焦急起來……

  ……

  浮生境,監天司地牢內。

  「羅睺?!」

  詹姆的臉色錯愕而呆滯,他看著面前的籠罩了詭異氣息的金髮男人,只覺得對方的雙眸深邃而神秘,其中似乎蘊含著無邊星河,充滿著神奇的魔力,令人無可奈何地沉迷其中。

  在雙方目光接觸的一瞬間,詹姆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下意識地向前匍匐挪動著,就像是虔誠的教徒遭遇了神明的呼喚一般。

  仿佛此刻,面前的男人不再是監天司的階下囚,而是某種來自遙遠宇宙的偉大神祇,混亂恐怖,不可名狀,單單是想起他化身的形象,那種詭異血腥的氣息就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只想跪在地上,無力地祈求寬恕和憐憫。

  可下一秒,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兒,那雙近在咫尺,俯視眾生的目光,其實並沒有真正地看向自己,而是穿透了他的軀體,好像他是透明人一樣。

  詹姆順著那道目光,扭頭過去,在盡頭赫然看見了負手而立,頭戴鹿頭面具的辛子秋。

  剎那間,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金髮男人在朝丁肆說話!

  丁肆才是他口中真正的「羅睺」!

  果然不出宗少卿之所料,這個彌婆教徒是假扮的,而他身份遠比宗少卿猜測的更加可怕。

  丁肆,或者說是羅睺,和眼前的金髮男人很明顯是舊識,那麼他混入監天司,究竟是想幹什麼,他為什麼和心齋有關係?

  一個個可怕的想法鑽入詹姆的腦中,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令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覺得冥冥之中仿佛就要有大禍臨頭一般。

  他再也顧不得身後的辛子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儘快逃走,然後將發生的一切報告給宗少卿。

  不管眼前這兩人在圖謀什麼,都不是他一個小小千總能管得了的,恐怕只有集合整個燕京城全部異人的力量,才能阻止他們的計劃。

  可他剛要起身逃跑,卻只聽那個金髮男人輕輕吐出一個音節:

  「退……」

  詹姆只覺得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不斷扭曲起來,而且明明自己正在全速朝著門口飛奔,但周圍的景物卻以更快的速度沖向了無窮遠處,那種感覺,就像靈魂被人抽出身體,然後不斷拉向深淵一般……

  天旋地轉的感覺令他腦中一片空白,雙目一黑,瞬間便暈了過去。

  ……

  看著詹姆在眼前倏地消失不見,像是被拉入了另外一個次元一般,辛子秋卻仍舊鎮定自若。

  事情的發展,大抵都在預料之中,以至於他心中還有一些欣喜。

  斷掉的線索,又延續上了,這還要多虧了詹姆的魔銀針法。

  這種針法對於心齋,可以壓制發狂的命格,還原本來的命格,十分神奇。

  但用在本就已經清醒的艾登身上,效果則正好相反,使原本占據他身體的那個神秘命格再次浮現出來。

  對於這一點,辛子秋本來並不確定,但他為了追查真相,也只能硬著頭皮試一試。

  因此在詹姆使用魔銀針法的時候,他刻意隱瞞了艾登已經恢復神智的事實,並沒有出言提醒,反而任他放手施為,沒想到果然一舉奏效。

  不過即便如此,眼前發生的一切還是有些令人震驚。

  在秘銀地牢之中無法施展真炁,眼前的「艾登」卻能夠輕易地上演大變活人,令詹姆徹底消失,自然是藉助了規則之力施展了某種強大神通。

  很明顯,占據艾登身體的這個陌生人,實力要比自己想像的還強大的多。

  「我不是羅睺。」

  面對著對方釋放出的強大而恐怖的氣息,辛子秋毫無畏懼,淡淡地說道。

  「艾登」的嘴角上揚,並沒有之前所見的那種暴戾和狂躁,反而冷靜的可怕,只聽他笑著吟誦道:

  「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羅睺,你終於肯來與我相逢了,也不枉我獨對孤燈這些年。說到底,沒了我們,你一個人很辛苦吧。」

  辛子秋皺了皺眉頭,摘下了鹿頭面具,嘆了口氣道:

  「我說過了,我真的不是羅睺,你看清楚點。」

  艾登臉上的表情三分傲慢,七分輕蔑,十足的玩世不恭,戲謔地說道:

  「辛元禮,別侮辱我的智商好不好?以你的神通,想變成什麼人都可以,可是不管你再怎麼變換皮囊,我隔著八百里,也能聞到你命格之中那股子酸腐味兒。」

  辛子秋被眼前的男人說得微微一愣,對方不瘋不傻,卻偏偏要將自己和羅睺混為一談,到底是為什麼?

  他大腦飛速運轉,忽然靈光一閃,莫非老爸的命格藏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才會認錯了?

  想到這裡,辛子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古玉,在艾登眼前晃了晃說道:

  「你之所以把我認成羅睺,該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這塊上面沁染著數種顏色的古玉,是他在進入浮生境之前,在夢境中得到的,上面還曾經有老爸的留言,這也是他身上唯一和老爸有關係的東西了。

  果不其然,「艾登」在見到這塊古玉之後,臉上終於變了顏色,嘲弄的笑意盡數收斂,那雙碧綠色的眸子仿佛毒蛇一般,死死盯在古玉上面。

  「你是誰?你為什麼會有辛元禮隨身的玉佩?」

  辛子秋也有些莫名其妙,這是老爸隨身的玉佩?

  可自己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見他佩戴過,不然也不會拿到手這麼長時間還認不出來。

  他兩個指頭掐著古玉,輕輕摩挲了兩下,說道: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為什麼會認識辛元禮?」

  那人笑了笑:

  「問得好,我是誰呢?我可以是張三,也可以是李四,但是拋開這些代號之後,我又是誰呢?或者說,誰才是我呢?」

  辛子秋冷哼一聲:

  「我可沒功夫跟你打啞謎,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那人淡淡道:

  「我的名字麼?我的名字曾經有很多,多到連我自己都有些不記得了,那些舊名字現在大概都已經在故紙堆中了。不過現在,他們都管我叫做……計都。」

  「計都?」

  辛子秋喃喃道,這個名字相當陌生,他很確定,自己從來沒聽老爸提起過,否則以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一定會有印象的。

  他繼續問道:

  「好吧,你叫計都,那你和我老爸到底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會認得他?」

  計都淡淡說道:

  「你不知道麼?羅睺,計都,雙星相伴,生相慰,死相依。我和辛元禮就是這種關係。」

  辛子秋的時間都用在了數學和練武上,肚子裡文縐縐的學問不多,聽的一知半解,不過即便如此,他也能明白,眼前的計都似乎和羅睺並非是仇敵,更像是生死莫逆的朋友。

  但為什麼從來沒聽老爸說過自己有這麼一位神通廣大的老友呢?

  辛子秋懷揣著滿心的疑團,剛要繼續提問,可這一次計都卻搶先開口道:

  「好了,該輪到我提問題了,你和辛元禮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有他隨身的信物?這塊玉佩,是辛元禮從不離手的寶貝疙瘩,他曾經說過,人在玉在,玉亡人亡……莫非,他真的遭遇了不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