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小院之中。
草木蓊鬱,楊柳依依,生機盎然。
「啪嗒……」
辛子秋推開房門的一剎那,春日泥土的芬芳,混合著鮮花的清香,頓時撲面而來。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恣意享受著這方天地對他感官的刺激。
可再次睜開眼後,辛子秋卻被面前的一幕驚呆了。
庭院之中,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瑤鼻櫻唇,顧盼生輝。
她今日特別裝飾了一番,烏黑長髮沒有如往日般束起,而是披散肩頭。
常戴的火紅頭巾也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月白色的流蘇額墜,在眉心位置鑲嵌著一顆鴿血紅的寶石,晶瑩剔透,愈襯得她花容雪膚,明艷不可方物。
但少女身上,依舊是恆久不變的一襲火紅衣褲,腰間簡單地扎著黑色綁帶,卻掩不住青春嫵媚的窈窕姿容。
眼角眉梢,藏不掉的英氣勃發,正如辛子秋初次見到她時的那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
「我來給你送行……」
賈芷晴咬著嘴唇,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淡然。
辛子秋沒想到她突然出現在自己門口,愣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賈芷晴想要露出個狡黠的笑容,可嘴角勉強揚起,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我今早來過了,你的窗子……沒有關,我看到桌上留下的東西了。」
金銀,裝備,還有凝聚心血的三卷《數學原理》。
若不是要別離,誰會將全部家當都視若敝屣地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呢?
辛子秋苦笑一聲,他差點忘了眼前這個少女長於術數之道,是個聰明絕頂的人間精靈。
自己的想法,自然瞞不過她。
辛子秋頭腦的確比較單純,也沒談過戀愛,但並不是傻子,這數月耳鬢廝磨地相處下來,賈芷晴的心意如何,他自然明白。
但他心裡清楚,對於這方世界而言,他只是一個匆匆過客,兩人之間的交集,也只能限於知心的好友,決不能越矩,因此他從一開始,便將賈芷晴當做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敬之愛之,尊之重之,卻從未有過任何非分之想。
他眨了眨眼睛,說了句很沒底氣的話:
「我會回來的。」
賈芷晴低下頭,難得地露出了小女兒神態,十指交叉在心口,輕輕繞動:
「小秋,你真的很不擅長說謊,不過我願意相信你。」
她頓了頓,走到了辛子秋身前,一雙水汪汪的美目直視著他,肩頭微微顫動,似乎在努力鼓足勇氣,半晌才問道:
「甚麼時候能回來?」
辛子秋不能告訴她實情,卻更不忍對她說謊,只能含糊其辭地應道:
「有機會……一定回來。」
賈芷晴這才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傾,貼緊了辛子秋的身體,數月以來,第一次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在他耳邊吹氣如蘭:
「那我等著你……」
說著,不容辛子秋開口,便挽起他的手,一起朝著外面走去。
……
通天擂周圍,早已觀者雲集,人聲鼎沸。
辛子秋來到此間,忽然沒來由地心生警兆,神念中感知到了兩股異常強烈的真炁波動。
「先天之炁?!」
他頓時明白,普渡真人已經成仙,正在和於和生死決鬥。
兩人的氣息本來攪作一團,但忽然間,其中一股真炁猛然壯大,如天威降世一般,而另外一股銳利如劍的氣息也瞬間爆發,變得鋒芒畢露。
他心下凜然,知道兩人的激鬥,已經進入了勝負將分的一刻。
辛子秋於是停下腳步,笑著對賈芷晴說道:
「芷晴姐,我先去擂台上看看,等會打贏了,帶你去吃李老闆家的牛肉麵。」
說著鬆開與賈芷晴緊握的右手,面色也變得異常嚴峻,幾個起落,便穿過人群,飛上了擂台。
身後,羅衣紅裝的賈芷晴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淚滴如鮫珠墜落。
芳心盈盈千萬緒,百轉情絲,都在眉間……
……
擂台之上,劍氣縱橫。
普渡真人手持倚天劍,劍芒翻湧,幽影憧憧,帶著鋒銳無匹的劍意,仿佛連空氣都要被扯碎。
同樣的峨眉劍法,在他手中使出來,比徒弟白老的變化多出十倍不止。
作為已經脫胎換骨的地仙,普渡真人的先天真炁有若實質,已經可以短暫地用神念御物,手中寶劍的套路,不再拘泥於人體手臂的物理極限,因而各種匪夷所思的奇招妙式層出不窮,令人嘆為觀止。
這就是仙凡之間生命層次的區別,普通人再怎麼窮盡思維,也無法突破肉身的限制,使不出威力更大的招數。
倚天劍光窮盡變化,但此刻,對面的武聖人只用一隻肉掌,便擋住了普渡真人所有的攻勢。
強橫的劍芒,帶著橫掃萬鈞的攻勢,卻根本進不了於和面前三尺,就詭異地冰消雪融了。
普渡真人初入地仙,氣勢攀升到了頂點,自信也強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一上來便是狂風暴雨般地進攻,一往無前。
但百餘招過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引以為傲的劍法,在於和面前,竟是如小孩子過家家般不值一提。
對方神念之強,已經超過了他的想像,自己身上先天真炁的流轉,肌肉骨骼每一絲微小的變化,都逃不過於和的監察。
這等於已經料敵機先,以武聖之能,占據如此大的優勢,自然是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此刻與普渡真人拆招,他不過是如老叟戲嬰兒一般,在享受著貓捉老鼠般的快感。
雖然早有預料,但普渡真人還是感到了一絲沮喪。
自己費盡心機,甚至甘願一死以求得的成仙大道,在對方面前,不過是不值一提的玩物而已。
念及於此,他強大無匹的氣勢微微一緩,露出了間隙。
抓住了那轉瞬即逝機會,於和忽然出手反擊:
「總門長,你也過足了成仙得道的癮頭,咱們到此為止罷。」
說著,寬大的袍袖一甩,真炁到處,好似裹著千鈞巨石,泰山壓頂一般朝著普渡真人襲來。
這是他變守為攻的第一招,卻已經展示出了足夠的威懾。
普渡真人終究是武林的大宗師,雖然道心雜念未平,但倉促間仍是招數不懈,長劍斜指,刺向於和袍袖向內三分處。
他敏銳地感覺到,這裡是對方真炁旋渦中的最弱一點。
倚天劍勇猛直前,一劍破萬法,紫氣沖霄。
「給我開!」
這是凝聚了普渡真人百年向道之心的一劍,也是他以新晉地仙之威,所能使出的最強一劍。
全場鴉雀無聲,不論是養氣有成的武林好手,還是不通拳腳的市井平民,都能感受到這一劍所蘊含的無邊威勢。
所有人屏息凝神,期待著這一劍的終點,仿佛被武聖人袍袖籠罩的天地之中,只有這一抹劍光,才是人間的希望。
但希望是永遠達不到的未知,人與天斗,多半會以悲劇收場。
於和袍袖兜頭砸下,毫無任何滯澀,仿佛天理大道降臨,一切的抵抗都如夢幻泡影。
普渡真人的全力一擊,宛若以螢火之光對抗日月,瞬間就被湮滅。
「噗……」
他的身子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染紅了胸前的道袍。
於和一擊得手,左腳前踏,一步之間便追上了普渡真人的身軀,又是一掌拍落。
白老一直在場邊觀戰,見師父重傷,目眥欲裂。
他趕緊飛身上前,即便情知不敵,也要拿自己血肉之軀為師父擋住這一掌。
驀地,一個人影從台下一躍而起,勢如長虹,仿佛破空而至一般,挾起普渡真人,推開白老,又在武聖人掌下鑽過,一個骨碌便到了三丈開外,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一擊。
這連續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似獵豹,敏捷如猿猴,令人目不暇接。
那人影站起身來,探了探普渡真人的鼻息,將他穩穩交給白老說道:
「人還有救,趕緊去找醫官。」
……
於和一擊不中,倒背雙手站定,眼神微微眯起,鎖定了來人。
只見他袍衫獵獵,落在擂台上如淵渟岳峙,面容平靜如水,但眉眼之中卻帶著三分戾氣,腰間懸著一柄血色長劍,縈繞著重重凶煞之意,仿佛活物般蠢蠢欲動。
正是辛子秋。
「辛將軍也到了!」
台上台下,有眼尖嘴快的人已經喊了出來。
緊跟著,所有圍觀群眾神情激動,紛紛大聲叫好起來。
白老也好,普渡真人也好,雖然名聲在外,但這些天都鮮有出手,並沒給普通人留下多少印象。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辛子秋才是那個不敗的無敵戰神,永遠可以摧枯拉朽般擊潰對手,為大宋揚威立萬。
今日的比武,他遲遲未到,所有人的心都懸著,即便明知峨眉派的高人是武林泰斗,但沒有辛將軍的擂台,總是令人內心不安。
如今辛子秋如神兵天降一般,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普渡真人,頓時引來了無數人的喝彩。
於和見到辛子秋來到,倨傲的神情卻毫無變化,依舊冷冷說道:
「辛將軍,遲遲沒有等到你,我還以為你怯戰了呢。」
辛子秋笑道:
「能與武聖人一戰,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雖然因為有些事耽擱了一下,但一定不會錯過的。前輩和普渡真人剛剛比過一場,何不休息一下,免得將來別人說晚輩占了你的便宜。」
於和哼了一聲,好整以暇地站在場中,傲然說道:
「區區一個普渡,不過剛入地仙而已,何足道哉?我此時戰意正濃,不必休息,你進招吧。」
辛子秋挑了挑眉毛說道:
「既然如此,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清楚。」
於和淡淡道:
「你且講來。」
辛子秋朝著北邊看台看了看,只見那裡立起了一座高高的法壇,上面有幾名道士正襟危坐,正是龍虎山的高功法師們。
他朝著幾名法師拱了拱手,朗聲說道:
「有一位名震武林的武聖人,自從超凡入聖,得道成仙之後,便不再涉足武林之中的恩恩怨怨,潛心於蓬萊仙島修煉。可終於架不住大徒弟百般哀求,不得已來到大宋汴梁城,站上通天擂台,為弟子坐鎮。
「可儘管如此,他依舊不肯下場,蓋因他知道,一旦自己出手,便得罪了大宋朝廷,從此他的碧霞宮殿,將永無寧日,即便多位武林名宿連番遊說,依舊不為所動。
「可有一日,他最寵愛的關門徒弟玄誠道人,也許是借著請教武功的由頭,獲得了跟他單獨共處一室的機會。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下了毒手,以奪舍之法侵占了他的元神,將他徹底抹殺。
「而這位心狠手辣的小徒弟,靠著裂魂之術,同時占據了兩具身軀,他將玄誠道人當成替罪羊,賣了個破綻丟給官府,自以為可以從此了結因果,假借武聖人的身份逍遙法外。
「為了獨占天下第一的名頭,好獲得龍虎山的獎勵賜福,重返青春,他假扮的武聖人在態度上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僅要下場比武,還放出狠話,會在擂台上大開殺戒,殺死所有阻止他奪魁的對手……」
辛子秋語音鏗鏘,雖然話語不多,但句句擲地有聲,切中要害。
龍虎山的道士們聞言,都不由得站了起來,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辛子秋所說屬實,那麼武聖人於和的真實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此時,重重壓力便到了於和的身上,辛子秋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陰沉一分,終於忍不住大喝道:
「夠了!辛子秋,你休要血口噴人!你說我是被人奪舍,有什麼證據?若是拿不出來,這一個誹謗的罪名,你休想逃掉。」
辛子秋笑道:
「勾弼……
「……你不必驚慌,這件事你做得天衣無縫,所有的線索都甩給了玄誠道人,我沒有證據指證你。
「我們大宋是講王法的地方,我既然上了擂台,也就不會請幫手前來。呂洞賓和鍾離權兩位真仙並不在此,龍虎山的諸位法師也不會憑我的三言兩語就下場拿你。你盡可以放心,沒人會以莫須有的罪名抓你歸案。
「甚至,只要你勝了我,照樣可以依照規矩得到夢寐以求的龍虎山賜福,還你青春。」
於和一聽此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冷笑道:
「既然你知道自己沒有證據,那為何還在這裡大放厥詞?趕緊過來受死罷!」
辛子秋踏前一步,雙眸燦若朗星,帶著俾睨天下的自信:
「此處確實沒人能抓你歸案,但這裡是生死不論的通天擂台……
「我辛子秋,今日,必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