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市警方帶李飛先去就近醫院,給他身上繃裂的槍傷重新清創包紮,把他帶回中山市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閱讀
誰都沒睡,所有人都點燈熬油馬不停蹄。李維民答應了李飛親自訊問。李飛剛進羈押室屁股還沒坐熱,李維民就找到了趙學超,「學超,準備連夜訊問李飛。」
趙學超答應一聲就去安排,誰知道趙學超剛走,李維民就接到了省廳王志雄的電話。讓李維民連夜從中山趕往白雲機場,跟他一起坐最近的航班飛北京——公安部的張副部長緊急召見。
王志雄打電話的時候,禁毒局的崔局就已經在趕往中山的路上了,李維民離開期間,他暫時接替李維民,跟中山市局協調,保證李飛安全。李維民沒辦法,只好又叫趙學超暫停了審訊,臨走時候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給了趙學超,讓他幫忙轉交李飛。
李維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再去跟李飛見個面,而他一走,這些彎彎繞繞的情況是沒人會跟李飛說的。
奉命給他送衣服的警察打開羈押室的門,以為要帶他去審訊的李飛就站了起來,誰知來人竟然告訴他今天不審,要求他坐回去,順帶還給了他一件外套……
「給你的,」送衣服的警察嫌棄地看了看他一身襤褸不說還滾了土又染了血的衣裳,忍不住催他,「趕緊換了吧。」
李飛脫掉身上林水伯給的這件,接過警察手裡衣服的時候,卻結結實實怔一下——這是三年前他從警校畢業,剛到禁毒大隊,拿到人生第一筆工資的時候給李維民買的。衣服上有個當時看上去很前衛的圖案,他民叔嫌棄太張揚搞怪不適合自己半大老頭兒的年紀,說什麼也不肯要,他非攔著不讓民叔脫,為了讓他就要這件,當時不惜以「今天是我第一次發工資,這件衣服有重要的紀念意義」相威脅。
時過境遷,背後的圖案過時了,衣服現在也已經洗舊了,沒想到,老頭兒穿得還挺勤。
李飛換上外套,上面有淡淡的煙味兒,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被保護起來了。
天已經大亮了,公安部副部長辦公室里,張副部長摘下眼鏡,略帶疲憊地揉了揉眼睛:「這個案子裡的關鍵人物李飛,和廣東禁毒局的李維民副局長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公安部禁毒局長蘇建國坐在對面,指了指他拿在手裡的那一摞資料,「李維民當年是海關緝私局的科長,李飛的母親鍾素娟曾是他的得力幹將。鍾素娟當年查獲了一起走私毒品案,有人威脅利誘鍾素娟不成後給鍾素娟注射過量毒品將她毒死。李飛後來就住在李維民家裡,度過了高中和大學時代。」
張副部長一邊聽他說,一邊又把眼鏡戴回去翻看資料,從裡面找到了幾張照片,其中一張裡面,李飛的胳膊搭在李維民的肩膀上,鏡頭前兩個人都笑得很開懷,「那李維民可以算李飛的半個養父了。」
蘇建國點頭,「養父這個稱謂,不為過。但李飛從廣東警院畢業後,堅決要求回東山,因為當時他的外婆病重沒人照顧。」
「那李飛的父親呢?」
「他父親李建中是一個海員,在鍾素娟死後便失蹤不知去向,也有人說他是在逃港期間身亡。」
資料里有一張老舊家庭合影,照片裡,眉宇間透著英氣的女人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孩子,被丈夫摟在懷裡,恬靜幸福的樣子。但讓張副部長在意的是,李飛爸爸的臉部被人從照片上剪掉了。
他奇怪地指指照片,想問蘇建國這是怎麼回事,門外卻有警衛敲門,匯報說是廣東省廳的王廳長一行到了。
「我去迎迎他們。」蘇建國說著站起來,在他身後,張副部長暫時打消了詢問照片的念頭,把文件夾合了起來。
李維民跟蘇建國並肩而行,他有點心虛地湊近了些,低聲問:「張副部長點名要見我?」
蘇建國跟他打交道的時候多了,知道他是個什麼德行,聞言打趣地看了他一眼,「哎,真是新鮮事兒,你李維民也會緊張?」
李維民苦笑著搖搖頭,「這次不知道為什麼,還真有點緊張。」
蘇建國挑眉,「李飛。」
李維民嘿嘿地笑了一聲,沒接茬兒,卻暗自心驚——這麼大動干戈地找他們來,還真是因為李飛。
「……我們從豐益賓館現場提取到了從槍手槍枝射出的彈頭,經彈道檢測確認,槍手用的槍枝是警用手持95式5。8毫米的突擊自動步槍。但沒有找到相匹配的槍枝。」
張副部長的辦公室里,跟王志雄坐在一側的李維民簡明扼要地把昨天的抓捕行動大致說了一遍,張副部長一邊聽著一邊看著手裡的材料,「殺手怎麼會知道李飛的行蹤?還有時間提前布置狙擊點?」
李維民回答說:「我們在陳珂的手機里發現了被人植入的木馬軟體。也就是說我當天和陳珂的手機通話內容被犯罪分子全程監聽了。我們也對李飛和宋楊的手機進行了檢查,沒有發現裡面有木馬軟體。」
「但是,李飛在南井村北山被捕後,他和宋楊的手機都被東山市公安局禁毒大隊收繳。」王志雄補充道:「東山市公安局禁毒大隊是不是乾淨,有沒有人暗中對李飛和宋楊的手機進行過處理,現在已經不得而知。」
張副部長聞言轉向他,「建國說,你去廣東上任前,他給你寫過一封有關龍坪和東山禁毒形勢的長信?」
王志雄點點頭,「是的張副部長,建國局長認為廣東龍坪、東山地區製販毒形勢非常嚴峻,毒販們很有可能收買了地方政府和政法系統里的一些官員,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建國,」張副部長轉而示意旁邊的蘇建國,「你再簡單說一下那封信的主要內容。」
蘇建國聞言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這是上海、江蘇、江西、安徽禁毒部門近半年來繳獲的冰毒成分鑑定報告,被抓獲的毒販都供述,這些冰毒大部分都來自廣東的龍坪和東山地區。龍坪、東山地區在1999年和2011年曾兩次被國家禁毒委掛牌重點督辦毒品問題,最近3年來,龍坪製造的冰毒在全國查緝的冰毒份額中飆升,從14%到16%,再到33。4%,目前已經超過40%,數據觸目驚心。此外,根據可靠情報,東山的製毒販毒分子不但大肆拓展國內市場,還利用境外販毒集團的資金和走毒通道,把毒品跨國走私到了歐洲。」
「所有這些,都告訴我們一個事實——在龍坪、東山一帶隱藏著一個產能驚人的地下毒品生產窩點。不,這麼大的產能不能再叫窩點了,應該叫基地才更符合實際。事實上,我們部里和廣東省廳這四年來對龍坪和東山地區開展的聯合禁毒行動就有六次,這還不算廣東省廳和龍坪、東山地方警方開展的大大小小的十幾次掃毒行動。之前的這一次,也是我和李維民一起策劃的,」蘇建國說完笑著對李維民點點頭,「維民,你自己介紹情況吧。」
李維民清清嗓子,饒是鐵打出來的臉皮,當面說起這碴兒來也是尷尬,「是,剛剛進行的這次行動讓領導們看笑話了。我們本來的計劃是一次釣魚行動,想要順藤摸瓜來摸排隱藏在龍坪和東山的一個地下秘密製毒基地。依照我們的劇本,如果那個秘密團伙知道蔡啟榮、蔡啟超的動作,絕不會坐視不理。市場份額就這麼些,蛋糕就這麼大,他們是絕對不會允許別人來搶地盤的。」
王志雄這才明白過來,「所以你讓我現場參觀的那次破冰抓魚行動,目的本來不是抓捕毒販,是引蛇出洞?」
李維民點頭,「是。」
「劇本設計得不錯,」蘇建國可惜地嘆了一聲,「可惜演砸了。」
「確實有點意外,也是之前的設計不夠周密,魚沒咬鉤,倒是把打的窩子給吃乾淨了。」李維民也不無遺憾地自嘲一下,然後語氣一轉,臉色又變得輕鬆自得起來,「不過也沒關係,我們不在水裡跟它纏鬥,先遛遛,等它沒勁了再下抄子。」
蘇建國上下打量李維民,簡直服氣他這面對副部級領導也能沒羞沒臊且越挫越勇的心態,「李維民,我是真服了你了,你長心了麼?怎麼一點都不害臊呢?」
李維民挺理所當然地看了他一眼,「害臊有什麼用?反正都演砸了。」
蘇建國拿他沒辦法,繞開話題,正色道:「我是擔心意外才剛剛開始。每次行動過後,毒品不但禁不住,風頭一過毒販們反而變本加厲。為什麼?除了政法部門執法不力等因素之外,我認為,犯罪分子已經收買了個別政府官員,為他們的利益鏈充當保護傘。這是我給志雄廳長寫的那封長信的主要內容。我寫這封信的目的也是希望志雄廳長能克服重重阻力和困難,花大力氣徹底解決龍坪和東山的製販毒問題。」
張副部長點點頭,看向李維民,「龍坪和東山地區製販毒團伙的囂張和猖獗程度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像。這塊毒瘤一日不除,人民的生命安全就一日得不到保障。你們來之前,建國向我提了一個方案,以5·13一案為切入口,馬上成立公安部、廣東省公安廳聯合調查組,明天就進駐東山。我覺得這個方案有操作性——聯合調查組以李飛的案件進入東山,目標不大,但效果好的話,可以起到尖刀利刃的作用。」
「張副部長,我已經和志雄廳長商議過了,我們禁毒局會派左蘭處長和副處長蘇康參與聯合調查組。」蘇建國說,「鑑於事發廣東東山,而李維民是廣東省廳禁毒局的副局長,對廣東的禁毒形勢和李飛本人十分了解,我和志雄廳長的一致意見是讓李維民任聯合調查組的組長,左蘭任副組長。」
張副部長沉吟片刻,對李維民指了指他桌子上還沒收起來的有關李飛和他關係的資料,「你和李飛之間的淵源我已經聽建國說了。按道理,在這件事上你應該避嫌,但是建國卻竭力推薦了你,說你有過大義滅親的事跡,又在省廳紀檢委工作過,在省廳和禁毒局都有良好的口碑。志雄也說,廣東省廳的同志一致推薦你任這個聯合調查組的組長。志雄剛去廣東上任,這可是他在廣東打的一場硬仗,我得為志雄負責。所以,我才讓志雄把你帶到北京來——我想親自見你一面,替志雄把一把關。」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有什麼好三緘其口不能說的啊?來的路上一字不透的……李維民朝著他們新廳長腹誹了一句。
張副部長表情變得格外嚴肅起來,眉宇間似有凜然之色,義正詞嚴地問他:「李維民,我要聽你親口跟我說,在這次調查中,你能真正做到奉公執法、鐵面無私嗎?」
李維民倏地起立,他嚴肅地拽平了衣服上的褶皺,腳跟一磕,抬手朝張副部長敬了個軍禮,擲地有聲地對他承諾道:「張副部長,請您放心,如果李飛真是製販毒分子的同謀,我李維民絕不會手軟。如果在公安系統內部有任何人是製販毒分子的同謀,我李維民絕不會姑息!我在此向您鄭重宣誓,無論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從事任何工作,只要沾上一個毒字,我李維民都會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