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淚珠從眼尾划過,落在深色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一滴水痕。
尹朝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傷心的小女孩,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忽然,女子像是抽搐一般,捂著嘴前傾著跪倒在地。
乾嘔的聲音響起,唾液從她指縫中滴下。
不出五秒,女子雙手撐在地上。
帶著粘液的人面桃花從她嘴裡吐出。
足足有小臂那麼粗。
它的根莖還在卡在女子喉中,她抬起頭,眼睛泛白,發出一陣陣嗬嗬的粗喘聲。
尹朝有些嫌棄,可她好歹也算是一個重要NPC。
於是他狠下心來,蹲下身,撩起女子長長的衣擺。
借用衣擺隔絕手與人面桃花上粘液的接觸面,握住最前面的花瓣。
與對付客棧那名老頭如出一轍,他手上用力,將藤蔓整個拽了出來。
人面桃花被拽出來的那瞬間,尖叫著扭曲起來,聲音刺耳又尖細。
仿佛能穿透耳膜直達天靈蓋。
女子開始捂住耳朵,在木地板上痛不欲生地掙扎著。
尹朝倒是沒有那麼難受,只不過覺得有些吵鬧。
他站起身,走向那株蠕動的人面桃花。
像是踩滅燃著的菸頭,他腳尖在花瓣上,左右轉動兩下。
人面桃花當即沒了生息。
女子虛弱地撐起上半身,她嘴唇泛白,「這是……什麼東西?」
尹朝看向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她真相。
過了沒一會兒,許鳶找了進來。
「公子?我在外面叫了你好幾聲,你怎麼不答應我?」
許鳶滿臉委屈。
說完後,他這才注意到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自家公子凶神惡煞的踩在一根看不清什麼東西的藤蔓上,而那名年輕貌美的老闆娘卻虛弱的跌坐在地。
「公……公子……這是……犯案現場?」
尹朝有些無語。
他移開踩著藤蔓的腳,示意許鳶靠近一些。
等到對方看清了人面桃的樣子,尹朝詢問,「你見過這個東西嗎?」
許鳶滿眼好奇,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
「這是什麼?是西域來的花嗎?
花瓣這麼大,怎麼有點像桃花啊……」
許鳶之前是和他一起見過桃園裡那些吊著的屍體的,還有屍體嘴裡開出來的人面桃花。
若是再見到,定然會被嚇壞。
可是面前的許鳶,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某些下意識的小動作。
都和他所認識的許鳶毫無區別。
不太可能是鬼怪假扮而成。
難道是被消除了記憶?關於人面桃花一切的記憶?
不,能夠更改或者消除記憶的人,實力不會比尹芮差多少。
他不可能察覺不到。
或者……
尹朝看向女子,她已經扶著旁邊的椅子站了起來。
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許鳶卻記得。
「你還知道哪些沒有名字的人?」
女子看向尹朝,思索片刻,帶著二人走出了店鋪。
許鳶有些不理解,「怎麼會有人不記得名字呢?人一出生,不就會有名字嗎?」
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在前面帶路。
直到眼前出現滿山的桃林,一棟朱紅樓閣的建築屹立在桃林之中。
三人加快了腳步,很快,樓閣正前方的牌匾顯現出來。
牌匾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桃仙廟。
女子指著廟宇門前絡繹不絕的人群,「鎮上的人,幾乎每天都會來跪拜祈願。
而我所知的,桃花鎮的人們,所有的人。
都是沒有名字的……」
許鳶不可思議的大張著嘴巴,「全鎮……都沒有名字?可是我在京城內生活十幾年,從來沒聽說過啊?」
女子帶著苦澀的笑,搖搖頭。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若是仔細回想,前塵往事就好像蒙著一塊布。
模糊不清,根本看不見輪廓。
尹朝提議進廟看看。
三人都沒有反對,沉默著走進門中。
踏進大殿,正對著大門的,便是那尊桃樹和女子的塑像。
只不過眼前的更大、更加讓人震撼。
尹朝直直看著那名桃花樹前的女子,她高舉雙手,從嘴裡長出來的桃花幾乎遮住她整張臉。
可還是與之前他們在桃園看到的那棵參天大樹,上面纏繞著少女,她長出來的那朵人面桃花相比。
要小的多。
忽然,那尊渾身散發著金光的塑像,少女的頭稍微動了動。
四周有僧人念經的聲音,也有香客們來往交談的聲音。
漸漸地,聲音越來越遙遠。
尹朝看見塑像上的少女眼眸低垂,仿佛和他對視一般。
「尊敬的神明,您將會見證一名新神的誕生。」
少女直接通過腦海與他對話。
尹朝雙目無神,臉上掛著笑,那笑容像是做了一個美夢,有點傻呵呵的。
塑像上少女的頭重新回到原位,耳邊的聲音也開始一點點出現。
尹朝回神,看向身邊的許鳶。
他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許鳶眨眨眼睛,滿是疑惑。
「你沒事兒吧公子?我叫許鳶啊?你可別逗我了!」
尹朝笑笑,鬆了一口氣。
三人踏出廟宇。
許鳶忽然異想天開,他問,「公子,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尹朝的腳步頓在原地,眼睛瞪大,瞳孔緊張的縮起。
他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
他開始頭痛欲裂,抱著頭,痛苦的蹲在地上。
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許鳶擔憂的扶起他,「你怎麼了公子?哪裡疼?不舒服嗎?我們去看大夫!」
尹朝死死抓住他袖口,「我忘記自己的名字了。
你記得嗎,你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
許鳶愣住了。
他忽然眼神呆愣,嘴角卻咧開來。
「公子,你是說真的嗎?別嚇我啊!」
語調還是和方才一樣,只有那像是面具一般的表情一點不符合他的語氣。
桃仙廟內,鐘聲敲響。
所有聽見鐘聲的人們開始尋找聲音往廟宇頂上的撞鐘看去。
就連尹朝他們三人也不例外。
然後,大家開始一點點移動起來。
朝著廟宇後的桃林走去。
越走越深後,桃林四周出現了一具具吊死的屍體。
他們臉上長著半臉大小的人面桃花,脖子被藤蔓吊住,皮膚吹彈可破。
走在前面的人開始停在一棵棵桃樹前。
像是為自己找好的墳墓。
桃樹的藤蔓伸向人們脖頸,人面桃花從嘴裡長出。
最終和那些吊著的屍林,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