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護短

  「師尊不能留在苦境嗎?」

  「魔龍乃是禍世之物,早先為在斷層上留下暗手,耗損頗多元功。<冷若霜的藥效不夠維持足月。而今狂龍之事了結,誅魔之計也已按照計劃而行。此番拔起萍山,短期內,吾應不會再入世。」練峨眉面色恬淡答道。

  「那……」楚秀心話未說盡,心下卻是已有決定,小步走到練峨眉身前,抬頭紅著眼搖了搖頭。

  「要留下?」

  「嗯。」

  「那便隨你之意。」

  語中似有遺憾,練峨眉舉手放在聞人清苒頭頂,道:「可惜,戰戰脾性暴躁,生兒育女之後,早無修道意願;紫玄其性高傲冷僻,沉溺人世情仇,皆難傳吾之衣缽。吾這一生收有三徒,數你天資最高……罷了,你還年幼,不經人世磨礪,妄求仙道亦然無用。」

  平生醉心道途,練峨眉一直不甚擅長教導晚輩後進。十年前收下身前各方面都合心意的小徒弟,卻還尚嫌年紀太幼,並無虔誠向道之心。

  練峨眉雖覺甚為遺憾,思索後還是不大放心離開,輕撫著少女烏髮的手掌,猛一提運真氣,一時道炁氤氳朦朧、如霞似幻。百載修煉精純道元,瞬間灌頂歸沒氣海。

  「清苒這孩子一切都很好,但若遇上根基過高的邪魔,恐易吃虧。失去百載根基於吾並無大礙,除卻保護徒弟的一份私心所在,亦當是替藺無雙報答一二。」

  身為道界不世之器,離成仙道不過一步之遙,百載根基對練峨眉而言,清修十數年便能補回,因此確實不甚在意。略作解釋之後,練峨眉隨即又慎重告誡道:「不過,拔苗助長並非良舉。這百載根基,吾僅直接傳她一成,其餘九分皆封印於氣海。」

  「雲人的意思,我已了解。秀心是我女兒,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絕無急於求成的必要。倒是不知,雲人接下去作何打算?」

  「吾將先行探望珍妹全家,再往白雲居尋找藺無雙,隨後便不向諸位辭行了。」練峨眉道。

  聞人然頷首道:「藺道長雖保下性命,但功體要康復尚需很長一段時日。這段時間內,我會持續關注。」

  「不用了。他本受吾之邀入世,自該由吾負責到底。閻魔尚需汝等留意,不宜過多分神,請。」

  「雲人慢行。」

  風拂發梢,神情淡然,練峨眉一言脫口,心猶靜如止水,不見半點漣漪波動。

  聞人然沒想練峨眉會主動承下此事,不過仔細考慮到兩人交情,會有此完全不避嫌的決斷,倒也合其一貫利落直爽的作風。

  「山為萍,云為濤,絕逸紅塵任滔滔。雲霞爭變,風雨橫天。絕逸清坐,一榻蒼然。」

  只是這麼一愣神的時間,萍山高人足下倏升流彩雲霓托起出塵身姿,瀟灑乘風而去。天邊雲濤聚涌隨行,飄渺道氣盎然留跡,分明超卓神仙之貌。

  靜立許久之後,聞人然才按下紛亂思緒,搖頭嘆氣道:「唉,看來藺道長還是希望不大。」

  「什麼意思,阿爹?」

  「小孩子不用懂這些,先回家吧,肚子餓了沒?」

  「唔,一碗素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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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於正道的祥和之氛,異度魔界內部卻是肅殺滿溢。今日的會首,更非是於魔族正殿,反在邪族據點。

  幾度受創的九禍,依是王者風度不失,端端正正高坐在上,面色陰晴不定道:「赦生,你沒其他要交代的嗎?」

  「我都講清楚了。」

  「那事先又為何隱瞞……按照魔界的規矩,你之前的行為已可視為不忠。而在魔界不忠的下場,難道身為守關者的你,還不明白嗎?」

  「無必要。」赦生童子甩過頭執拗道。

  九禍平放在扶手上的五指一緊,冷道:「魔界之內唯有命令,無所謂必要與不必要,絕對不允任何欺瞞。」

  「是……」

  「理由呢?」

  平日雖對九禍畢恭畢敬,螣邪郎本質上也不是謙讓禮敬的人。特別是,被為難的對象乃是赦生童子、發難之人又是其生母九禍的時候。

  不待赦生作答,螣邪郎立即搶先辯解:「明明是有人自己,不願聽到那名即是榮耀、又是污點的戰神消息,現在還要歪怪赦生。」

  「螣邪郎,注意你的語氣。」九禍神色微變。

  螣邪郎雖有不悅,還是欠身請罪:「恕螣邪郎失禮。如果女後當真有意拿赦生下罪,又何必屏退旁人?」

  「胡鬧,軍令不容違背!」

  看出場間氣氛不對,閻魔旱魃連忙喝退螣邪郎,凝視著赦生童子,神態肅穆非常:「赦生,本座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魔君的意志,始終是狼煙所指。吾屬第一魔殿,自該遵循魔君的指令。」

  「很好,你隨吾離開。有些事情,本座需要私下交代。」閻魔說完率先出了魔殿,赦生童子沉默半晌,亦轉身緊緊跟上。

  空曠的魔殿,此刻只剩下親近又陌生的母子。微妙的沉靜,終被九禍率先打破,陰沉道:「螣邪郎,身為赦生的兄長,你該為他做好表率。」

  「表率?純血年長的輸給圓耳年少的……大爺沒那麼厚的麵皮。」

  稍微收斂著嗤笑搖頭,螣邪郎忽而抬頭直視著九禍,反問道:「其實,平常我比赦生更加好奇吾界戰神的過去。如果今日隱瞞的是我,女後又準備如何處置?」

  雖說兩兄弟實質上都是九禍親子,但現在螣邪郎仍認為自身乃是死去的鬼族之王的兒子,是以才突然有此一問。

  而偏偏因為斷層的緣故,九禍連日來一直煩惱不已,此刻又被親子螣邪郎毫不遮掩地質問,心下不免更為氣苦,當即故作冷漠道:「無論是你、赦生,還是魔界其他任何一人,鐵律之下皆是一視同仁,全無差別。作為王脈嫡傳,對你,本後只有更嚴格的要求。」

  「這樣啊……反正我不是你親生的,呵,倒也無所謂。不過,我一直把赦生當自家厝親小弟看待,就算是難為他也只能我先。另外,平心而論,如果是我得到《朱皇絕式回來,也絕不會向你吐露任何一詞。箇中緣由,無論是看今日赦生際遇,還是因為女後你自己,應該都很明了,不是嗎?」

  認知中九禍雖非親母,實則早有親近孺慕之情。耳聞九禍回答,縱然明知是為魔界著想,螣邪郎心頭還是頗感失落,表情裝著滿不在意,蒼涼吐出傷人的「實話」。

  但螣邪郎卻未想過,「不是親生」四字,宛若一根尖銳的利刺,霎時深深刺入九禍心臟,一時錐痛難休。

  「螣邪郎你……噗!」九禍不禁勃然大怒,頓時嘔出一口鮮血。

  螣邪郎神色一變正欲上前關切,九禍卻已強行按下傷勢語氣冰冷道:「吾並非不信任。但魔界的規矩,赦生他更不該違背。」

  「赦生也並非吞佛!對你而言或是為了魔界,但親身母親這一點不信任的試探,已經夠傷他的心。女後,難道你自己對我們,就無絲毫的隱瞞嗎?」

  「夠了!」雷霆一掌,打斷右側扶手,九禍臉色鐵青。

  今日與九禍始終話不投機,再演變下去必致激烈的爭吵。螣邪郎不欲激怒傷勢沉重的女後,終是勉強收拾張揚個性背過身,抬起的腳步突又一頓,帶著足夠的尊重敬畏、卻令九禍痛心至極的疏遠,淡漠開口。

  「我和赦生本屬鬼邪兩族,排除戰爭的因素,卻寧可在魔族大殿擔任先鋒戰將。是否女後認為,這還不夠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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