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吾騙汝的

  激烈的駁火,融化驟來的冰雪,換作傾盆大雨澆身。聖劍殺誡握於魔掌,每一劍雖是玄奇非常,卻受聖器屬性克制,吞佛童子難竟全功。

  反觀劍雪無名,手中朱厭雖是邪劍,此刻竟與魔胎共通。外佛內魔使之如臂驅使,一時銳利難擋。

  但因劍雪保留之故,劍決一時僵持不定。然而仿若心機化身一般吞佛童子,立知情形拖延不利,緊皺不開的眉頭,已是別有算計。

  殺誡裂痕緩生,法衣遭受血染,吞佛童子猛然伸手抓向朱厭,亦不去看溢血不止的傷口,反是笑道:「用朱厭與吾動手,汝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故主之血澆灌,頓使朱厭煞氣大盛,喚醒魔胎邪氣。

  墨綠的邪氛籠罩之下,劍雪動作倏生混亂,持劍之手仿似不穩。吞佛童子抓准機會,握著朱厭向內猛力一拉,殺誡趁勢捕風迅遞而出。

  「呃……」

  亂緒更增遲疑,墨綠之影瞬息不察,閃避已遲。雨中劍影飄搖,寒光照眼,殺誡擦過手肘,留下恍目血痕。

  突來的疼痛,喚醒漸鈍的意識,劍雪無名心思登定,加勁抽回朱厭,旋即又在回劍中途,出人意表神來一劍。

  「雪劍舞乂。」

  「落日風殘。」

  劍雪足下猛力一跺,身周雨水如幕倒掀,登凝無數冰錐尖銳刺向吞佛童子。與此同時,朱厭之上赤芒更熾,並進倒逼而來。

  猝不及防危機將至,吞佛童子仍自沉著應對,劍引風火助力抵消鋒利冰刺,敏捷橫擋殺誡於頸,一阻朱厭。

  「這個時候留手,汝還在期盼什麼呢,劍雪?」

  彎曲而堅韌的聖劍,直進卻猶疑的邪兵,一橫一豎,交匯於脖頸要害半寸之前,兇險憾失殺意。

  發覺對手尚在保留,宛若有意識地挑釁,吞佛童子掌法蝕心魔火逼退劍邪,冷笑荒謬之舉:「又要殺,又要救?汝的殺念夠堅定麼,劍雪?」

  莫失贈名之恩,難忘品笛之情,不容過往友誼遭受褻瀆,劍雪無名眸光一冷,手舞劍光愈趨堅決:「你不夠資格這樣稱呼吾。」

  「吾不夠資格,那一劍封禪呢,難道吾不是他嗎?」

  「你配是他麼?!」

  轉瞬變幻的容貌,模糊了敵友的界限。激怒紊亂的心緒無法釐清,唯有讓劍更快、更絕,將生死劍決逼向一波高過一波的極端。

  暴亂的風雪,在烈焰下化雨,分外迷離。混亂的景象之中,鮮紅的影發出囂魅的笑,劍劍凌厲,是魔欲噬佛。

  「劍邪,不可讓他影響你的判斷,不可讓他左右你的決定。你夠堅定,才救得了你與他,切記。」

  驀然,腦海中迴蕩著劍僧鄭重叮囑的話語,劍雪垂首一眼望去,手中朱厭亦是他人慾助功成的勸誡。

  縱是註定一人命失,換取一個空洞的未來。但,至少那是自由的選擇……

  現實中的須臾時間,仿佛被無限期的拉長,拒絕著絕望之刻的到來。然而在劍雪痛下決心的剎那,朱厭紅芒登時迸發出駭人的威勢,昭顯羽化後的魔胎決意。

  雙劍鏗然再會,雪落千影,紅蓮映目。短暫的靜默,放空心緒的劍雪,朱厭再轉已是劍出無悔,奔若星火擊斷殺誡,一時天殤地寒。

  距離不過一丈,故人空門乍現。不忍見傷心之景,劍雪無名雙目半閉,單手一松,朱厭已是一往無回,絕然刺向吞佛童子。

  「呵!」

  「唔……」

  冷徹心扉的笑,重迭悲慟難解的痛,定格下意外的一幕。火熱的濺血之劍,竟是反而洞穿劍邪心口。

  滾燙的血,順著劍身,滴入曠白的冰水雪地,一併灼痛著兩條靈魂。仿佛誰在宣告,從一開始便無兩全的選擇。

  一息不甘,轉瞬了悟,單膝跪地的劍雪惘然的眼眸,復歸澄明清澈,連最後的悲愴也不及宣洩,唯留惋惜的低聲感嘆。

  「原來,一切早已註定……」

  「連手中的劍,都早就背叛了你……真是令魔亦覺可悲的信任。」

  本該是漂亮的結束,卻是哪裡飄來的梅香,擾亂了心緒?本該無情的魔者,又被哪裡生出的悲意,錐生了鈍痛?

  吞佛童子語意一沉,定視著身前單膝半跪的魔胎,莫名地失神過後,露出溫柔又殘忍的笑容。

  火中落雪,水聲悅耳,紅雪淒迷,奇詭畫面。破敗山廟,冰雨澆不息魔火。絕殺之後,靜視的兩人間,僅剩冷酷的笑、斷念的淚。

  驀然,火紅之影決絕拔劍,墨衫之人胸口噴湧出魔血的一瞬,定格成一幅絕望的景!

  「傻劍雪,吾騙汝的。」

  一言,絕了兩個人的故情,斷了不該存的念想……卻也,勾起了無端而至的憤火。

  「你敢騙我!」

  怒不可遏的山靈,披著血色紅綢一晃而過,奪過將失生機的墨綠之影,旋即快若鬼魅般來到吞佛童子身後,凶戾一刀落向魔者背脊。

  血腥的刀鋒,散發著清新的香氣,矛盾非常。莫名來人殺意堅決,深淺莫測的折桂令,使得吞佛童子不由驚心。朱厭劍之形態,霍然變化如槍,負背一擋。

  熟料,內固外逸的迅影怒殺,竟是防不勝防。一招,亦只堪一招,折桂令割開皮肉,便見魔血濺涌如泉,登讓吞佛童子失力難支,扶著朱厭拄地而立。

  自嘲猶笑,面色蒼白的魔,仍不忘最初的使命,奮起僅剩的餘力,緊追著魔血,去往異度將起的地界。

  魔胎之血將開赦道,火燒一般的天空異景進入眼帘,百岫嶙峋懶得再補一擊,冷哼化作血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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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日月昏地界,赦道延生逐漸停止,異界開始接軌。地層下沉,拔起頂入雲端的峻岭。奇地劇烈的變化,四處皆是空間亂流,造成扭曲的景象。

  「異度魔界啊……」

  就算不是親眼目睹,陡來的溫度變化,仍讓站在圓教村的聞人然明白,苦境究竟發生了什麼。只不過此刻眼前的破戒僧,卻是更讓劍者好奇不解,直接問出憋了許久的問題:「劍僧旁觀了整個過程,為什麼不幫忙?」

  「答案早在你心內不是嗎?朱厭與蓮讞的取捨,只是兩個不同的可能。但,魔界入世乃是必然。」

  「我要是知道朱厭……」

  「嗯?」

  話說到一半,聞人然便主動將至咽下。如果真的選擇了蓮讞,或許對劍雪而言,將是更為殘忍的結局……倒也沒什麼可值得後悔。

  本想著提前剷除聖蹤能空出一段時間,慢慢解決雙邪的難題。誰曾想還是魔更快了一步,連封雲山玄宗封印也沒來得及請人顧守。

  聞人然頓了頓,按下紛亂心思,轉言正題:「異度魔界入世,若是我所料不差,玄宗怕已被邪祟再度封印,還請劍僧務必幫忙。」

  「山僧自有空閒。但要請動醒惡者恐非易事。」

  「我明白,不過總會有人去做……」

  翳流是避不開要正面接觸的勢力,聞人然倒也無畏事的心思,點頭又道,「劍僧既已答應。我還得趕快去一趟蕭山,將劍雪接回九峰蓮滫。」

  「嗯……你須留意另外那名魔胎。」

  劍僧玄蓮突來凝重之言,見得聞人然面上困惑,開口解釋道,「魔胎,是由魔體轉化成佛體,遺留下最原始的魔元。本體為魔,卻兼具至聖佛氣。那人氣息甚是古怪……吾雖不明他之佛體去了何處,也不知你究竟有何打算,但接下來的舉動,很有可能使他二度羽化。」

  「我記住了。」

  蕭山山靈的過去太複雜,沐靈山和百岫嶙峋的關係,聞人然也難敘述清晰,只得頷首補充道:「不過,我只承認他是蕭山山靈。」

  「事臨己身,反生迷惘?」

  聞人然明朗一笑,搖頭答道:「不,我十分清楚該怎樣去面對,絕不至重蹈覆轍。有勞劍僧擔心了。」

  「世局詭譎多變,始終不動己心何其艱難?請。」

  「請。」

  晴陽照射,惘然雪消,劍者攜女已去。一陣熱風吹過,散了舊時情仇,又似開啟新局。

  身在濕熱的環境下,難定莫名躁動的心思,頓察入世之時將至。飲一口濁酒,閒雲野鶴的山僧,忘我細細回味,仿佛悼念不舍,清閒生涯不復……

  「褪去逍遙身,更做義雲人,復衣掛劍名,慈悲殺戮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