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在等人嗎?」
掩面輕咳一聲,隔著土路短短數十丈,相互靜視片刻,神無月察覺對方並無惡意,遂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含笑發問。
見對方表情雖松,卻仍稍帶疏離,聞人然平靜點頭道:「此處值得我等的僅一人而已。」
「哦?軍機閣內,當以軍神地位最為崇高,那閣下非是等吾了?」
「軍神或者武魁,並無區別。」
直接戳破,是對聞人然來說,無掩飾的必要。但無敵神話與不敗傳說的身份,神無月卻不欲將之混淆。
同為世間頂尖,神無月知曉,再怎樣隱瞞,也不可能脫過聞人然之眼。
仿若無奈地輕聲一嘆,神無月寬鬆之色稍斂,道:「我想你也不願在此地動手,保留氣力同行一程如何?」
「好啊,交個朋友,恰巧我需要一條回家的船。」攤手回身起步,聞人然再吐之言,是出乎神無月意料,微不足道的要求。
面色稍稍一怔,神無月隨之上前半步,道:「不遠夜市不錯。既然遠來是客,何不由吾略盡地主之誼?」
「那就走。我還需要時間仔細思考,究竟該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軍神,還是私下友誼切磋,順便見見東瀛風物亦無不可。」
並道而行,敵友莫辨,雙方均有意留下緩衝餘地,慢慢往夜市而去。
「區別呢?」
神無語有意一問,聞人然邊走邊答:「神州事繁,我本無意在東瀛消磨時間。但誰知恰巧遇見東瀛之人,運送中原秘籍回程。你說,這事該管還是不該管?」
解答非是自問,更是直朝神無月。雙手負背悠然邁步,神無月略作思索,慢條斯理地言道:「唔……論個性,雪舟神無月在東瀛薄有俠名,定會插手不平。論身份,源武藏是神風營頂層領導,更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這一戰,我們都避不了,不是嗎?」
「尚未動手之前,誰又說得准呢?」
家國立場的不同,是源武藏該思量之事,卻與神無月無甚關聯。對身旁劍者直白之性,神無月自有幾分好感,但……
「神州事務繁重,何不直接離去?」
聞人然索性直言不諱:「且不論東瀛野望與神鶴佐木的難題,單是兩大神技『返無與歸一』,就已足夠成為我暫時留下的理由。」
歸一與返無不能後天練成,但其中的技巧卻是值得借鑑……而對返無歸一,每早一分的了解,日後就多一分勝算。只不過對象卻非是眼前之人,而是那位創界毀滅之神……
「天授之招,豈有輕易示人之理?」神無月不疑有他道。
平時工作雖有踩點的「好習慣」,源武藏的責任感卻是不差世間任何一人。而神無月武魁的身份,象徵著著東瀛傳說中的豪俠,自不會大意待之。
但於聞人然而言,為應付異度魔界爭取時間,解放中原高層戰力,這無敵神話又必須得破……
「這就是癥結所在了。我若強行出手,要分出勝負輸贏,絕非片刻能成。屆時若是引來東瀛他方勢力,對你,對我,都無益處。」
腳步不停徐徐向前,聞人然一言入耳,神無月沉吟片刻,忽而說道:「你吾初識,一人一招見面禮如何?」
「嗯……」
行至河道駐足,東瀛局勢安定不久,郊外依然荒少人煙。十里無人,紫發藍衫同時停步,並未拉開多少距離,只在落葉一瞬,將左右雙掌正中平抵,運力三分聊作試探。
五指甫一接觸,未運特異之能,只以各自內力相拼,已感相互根基深不可測。然而一方真氣仿若千百綿密,另外一人卻是正反同源,頓時各添心驚,隨之再贊一擊,同退收掌。
散去手上真力,神無月立知要勝眼前之人殊為不易,站定開口:「或許,吾明白你未找上另外兩人的理由了。」
「中原不缺劍者,亦不少拳宗。」
「證劍也只是藉口。」
「當然。」
雙極佛魔正反同流,返無的確無法完全化解。但親自試過軍神真氣,雖非是完整的歸一,聞人然才知己身認識有些謬誤。
歸一的麻煩之處,在於數百道殊異真氣入體,經過源武藏整合由點及面連成一片,從而造成殺傷。以軍神的根基修為,又是天授神遺之式,將成千上百道異種真氣統合如一,宛若本能般幾無耗時。
對於常人來說,根本無法做出準確應對,便相當須以自身根基,生生吃下軍神近乎全力的一擊。但軍神根基已然近神,要找出能與其正面交鋒者,又談何容易?
「進無不摧,防無可破,萬變不變,非是虛言。」
神無月亦贊道:「雙極同流,吾亦未想過,會遇見你這樣的人。」
「不奇怪,中原倒還有那麼一兩個。」
「如果只是單純具有佛、魔雙屬性的強者,並不能破解返無。」
「雙極體是雙極體,真氣屬性是真氣屬性,這點我能區分的清楚。但往少算,萬聖岩的大日殿主事,同是其中一人。」
唯有同源而生,又相互生克的正反真氣,才能解破返無。便類似八山柱一役,一頁書逆轉蓮華聖招,表現在外的仍是反練佛力,實際與魔氣並不完全一致,亦然突破了返無的防守。
但如被蘅佛子奪舍的天魔,練就完整佛魔合體,卻是不能破解返無。因他僅是藉助功體強悍,外在展露依舊是魔軀,運用的也還是魔氣。
與此同理,聞人然初成佛魔合體之時,本亦無法破解返無。只有雙極舍利在神源內中,徹底平衡融練為一後,聖氣逆轉自有同源魔氣相生,方可用於針對返無之招。
至於一步蓮華和襲滅天來,苦境恐怕就此一家,別無分店……登佛修者聖魔雙極之體,純屬世間特例。聞人然有意提之,不過是在為未來兩國可能爆發的戰爭,儘量爭取籌碼罷了。
神無月自然清楚對方話意,但也不信中原隨意拎出一人,都有此等能為。
雖非軍神姿態,但東瀛未來、民眾性命,總在心中考量,神無月唯有搖頭應答:「源武藏不能敗。」
「真與源武藏動手,勝負難料……而他若在太多人前敗了,鬼祭之亂後東瀛難能可貴的穩定,定會在亂象中土崩瓦解。雖然有很大的可能,這把火只會燒在東瀛,但我也不敢賭你那位好友,是否會破釜沉舟一搏。」
現在不是未來,時機並不成熟。一頁書與神無月八山柱一役,打散了民眾對扶桑神話的過度迷信,以及利用其狂熱掀戰,從而轉移東瀛國內矛盾的可能。
但現在東瀛的形式,並未發展到那個地步。一旦軍神和真田龍政受到動搖,良峰貞義若不及日後地位,便有可能被岩堂幕府取代,演變成當年鬼祭將軍一般的狀況。
而東瀛的國民性,總有些時候,會超出中原人思維所能理解的範疇:當年在東瀛內亂叢生的境況下,同時期的魔魁天下無敵,也沒見著東瀛人怕過誰————照樣有像伊賀宗師權門宗矩等,一系列的後續人馬,妄圖顛覆中原武林。
無法用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去揣測類似京極鬼彥等狂熱分子的想法。聞人然愁就愁在,和源武藏不能不交手,又不能鬧到八山柱的那種地步。
是以,此刻神無月個人的意願,就顯得十分重要。
日落月升,清風徐徐,溪水清淙竟難入耳。素來灑脫的神無月,此刻卻是別見凝重之色,思索半晌終化一聲淺嘆:「源武藏不會出手。你吾之間的切磋,亦不宜涉及國事。」
「我也是這樣認為。」
站在怎樣的高度,就該有怎樣的決斷。神無月口頭做出了承諾,便絕了私下更改的可能。
風拂發梢,不覺清涼,反增久違高燃戰意。無敵扶桑對神無月而言,亦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了結為難處,灑脫之人又複本性,嘴角噙笑問道:「地點呢?」
想起當初軍神一役,多出個腦殘粉拳皇……聞人然只是遲疑一瞬,遂有意說道:「聽說當年風雲峽一役驚天動地?」
「你是鐵了心,要打破南武魁的不敗傳說?」神無月莞爾反問。
「嗯,三天後風雲峽,受歡迎的觀戰者,只有你那位知己一人。」
「真田龍政?可以。」
是為讓真田龍政做出正確的決策……神無月心念電轉,倏然一凝眉,道:「對了,吾直到現在,尚不知朋友尊姓。」
「神無月,哦,不,軍神源武藏大人,恐怕是你休假的時間到了,剛好跳過了關於我的情報?」
玩笑戲謔入耳,東瀛絕代奇人,此刻亦不免分外尷尬……準時下班有錯麼?休息的時間絕不能被占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