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方落,天際驟現紅月高懸之異象,春秋兩不沾更添詭秘之息。
陰陽師端坐湖中央,石桌上化出一張紫光十三弦,露出半截前臂撫按箏上。起手一曲,指將出動入弦,華美之中別帶幾分與陰陽師本身一般的神秘氣質,緩緩傾瀉而出。
樂聲起,水泛圈圈漣漪蕩漾開來,陰陽師音中藏勁,先將三昧、柳鷦掃退一邊,隨如潤物細雨,試探旻天羽客。
隔著湖水,神色凜然不可侵犯,孫青俠指按劍身五孔,五音帶秦風之慷慨,輕風揚送而出,清逸之氣環身不絕,隔絕邪能靠近。
初試無果,兩人暫放心思,各抒其意蘊含音律之中。一如春江月色,優美清麗又纏綿悱惻;一如霜天萬象,高遠古樸而無拘無束。
斗樂較技不傷方圓景物,唯有兩人之間的平靜湖面,乍然升起一道長過十丈、高約三尺的水牆不落,隨著樂曲推進倏又一分為二條水龍捲,相互吞噬翻騰仍然難分軒輊。
一曲將終各有默契,紫光十三弦驀然離桌懸空轉動,陰陽師一身邪力飽提,指挑弦上反催至極邪能。
察覺陰陽雙極一擊將近,旻天羽客亦知已至關鍵之刻,周身真氣一振羽氅,素商劍豎懸身前半尺,宮商角徵羽合以文武雙弦七音齊出,樂中藏劍,霎時金銳寒氣大盛,龐然之勢付諸一式勝負。
陰陽極威與扶搖之力衝擊僵持片刻,忽而響起突兀斷裂之聲。
三招畢,陰陽師掌下名箏竟是一弦崩斷,修長食指滴落一點血珠。反觀另外一邊,旻天羽客僅是所著之梳翎羽衣撕裂數處,已然勝負立現。
收劍仃立岸邊,孫青俠雖勝,卻又蹙眉微疑道:「你元功不全?」
「吾,已盡全力。」
深邃目光仿佛能穿越千山萬水,陰陽師仰頭往深沉雪方向看了一眼,接著回頭注視著孫青俠,笑容別有深長意味:「閣下這一身渾厚的道門內元,絕非苦境冥界之人。」
「邪主陰陽極之下稍顯即隱的清正氣息,不也同樣另有來歷?」
「哦……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身為邪能境之主,吾對河洛術法略有鑽研也是應該,本不足為奇。」
陰陽師回答同時眸中閃過一絲異色,被看出己身玄門所學倒是頭遭。
心念電轉間,又對身前羽氅男子來歷更為上心數分,陰陽師忽而笑道:「這一戰如你所料,那陰陽師亦非無信之輩,早前天岳與邪能境之仇,自此兩清。」
「哈啊,爽快。」
七分應該又有三分意外地頷首,孫青俠瞧了陰陽師臉色,復又問道:「邪主還有話要說?」
微微點頭直承不諱,陰陽師道:「冥界自天魔以降,你這等高手吾竟不曾有所耳聞,分外使人好奇來歷。另外,天岳與中原爭鬥正烈,閣下代其出頭就不擔心惡浪襲身嗎?」
「是否冥界之人重要麼?道,沖而用之或不盈。吾既順命而出,此時再提無益。至於江湖風波席捲,旻天羽客受之泰然。」
耳聽對方答覆,陰陽師未得滿意答案,卻又像是突然打消了內心疑惑,手摸胸前白髮輕聲笑道:「呵,閣下好自信,陰陽師受教了。」
「指教不敢當,不過事已了結,旻天羽客便不久留,請。」
鶴翎飄落,旻天羽客形影不再,春秋兩不沾金寒之意登時收止,又復往日之景象。
「邪主。」
三昧與柳鷦關切上前,陰陽師卻將右手下按揮退兩人,接著抬掌用滲血的手指按住眉心,使出別樣術法溝通隔著遙遠距離的兩體。
邪能境另外一處冰天雪地,復生之後便在深沉雪潛修不出的女陰陽師,陡然停住拍打鼓面的如玉手掌,冷冽開口:「麻煩的四無君。」
「不是剛才那人麼?」
「各有保留之爭……你與吾乃是一體。」
「所以省下掩飾的言辭?」
性情較之陽體更為激烈,女陰陽師卻也非是無智,一針見血地冷哼道:「剛才那人與天岳關係並不緊密。」
「但四無君會讓這份關係變得緊密,至少是暫時……」
「與吾有關麼?」
「哈,與吾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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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酒樓出了城鎮,來到郊外一條僻靜小河邊。
伸了個懶腰又長出口氣,步懷真撣了撣衣服,鞠了一捧溪水打在臉上,感嘆道:「唉,溪水清清涼涼實在是很爽快,還是外面的自然風光有夠美,比起吵吵鬧鬧的地方好太多了,你講是嗎?」
被突然現面的步懷真弄得心裡不上不下,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
聽見步懷真發問,心想著反正不是一頁書本人,聞人然也就放鬆答道:「這個地方的景色再好,也沒當年紫錦囊的住處景色別致。」
吞下一大口白面饅頭,步懷真裝傻瞪大了眼睛問:「啊,紫錦囊是什麼人?他和我比有夠可愛嗎?」
「紫錦囊雖然為公義貢獻良多,但他私行不檢,又是個小白臉,而且還是個負心漢,你說可愛不可愛?」聞人然深以為自己絕對沒有詆毀紫錦囊,當年的苦主可還好好活在世上呢。
「你……你你啊!你竟然拿我和那種敗類相提並論,真是有損我的風度氣質。」
步懷真痛心疾首道:「最起碼,你也該把我和雲渡山上的一頁書比較,那樣才算勉勉強強。」
都是一個人這有區別嗎?步懷真這自黑自捧的本事,聞人然算是服了,五味雜陳地說道:「嗯,風度翩翩的書生,你就有氣質到連饅頭都吃不起?」
「這你就不懂了,我的錢都用來換這隻蟲了。」
一點都不在意聞人然話中的嘲諷,步懷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還吃著饅頭,另外一隻手直接就從懷裡把黑蟲給掏出來,在聞人然面前大幅度地晃悠著:「你看,這麼有靈氣,這麼活潑的黑蟲,你有見到過麼?這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到手。」
「不是裝瘋賣傻扮小孩在樹林裡抓到的?」
見步懷真轉回正事,聞人然亦就止住話頭,轉念微有些意外地反問。
對一頁書以身外化身行走江湖並沒感到有太多意外,化身之術本就非得本體出問題的時候才能運用。
只不過真氣化身大多僅有五成實力,無礙時用之反而降低了本體能為,顯得頗為得不償失。
而雲渡山和一頁書目標太過明顯,好在有淨琉璃菩薩同修作伴,再以步懷真的身份行走江湖,化明為暗又能模糊敵人視線,自不失為一著妙招。
但是黑蟲被步懷真抓到的話,是不是說明再過不久,天外南海的爭鬥便將至尾聲,而邪帝和葉口月人的禍患又要將起?
聽見聞人然疑問,步懷真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說道:「哎呀,被你看穿了,那我把蟲賣你好不好?」
「這蟲的靈氣與我功體不合,浪費時間在它上面不合算。」
因為波旬吸收罪孽業力的緣故,自身根基本就一直在緩慢增進,聞人然對和己身衝突的邪帝遺寶確實不大看得上,直接搖頭拒絕。
步懷真指向斜靠著聞人然胸口的丹青見道:「人不要,劍未必嘛。」
「可是劍本來就吃撐了,再加一隻蟲做輔料,那不是……」
「哎,兩個饅頭換都不要,看來書生我無商業天分。不過,人吃撐了就得多活動助消化,劍也一樣。」哀聲答完,步懷真掌聚天罡佛力一搓,黑蟲內中邪氣久經消磨瞬間一空,變成了一隻普通黑蟲放飛遠去。
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步懷真又在懷裡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小瓶,道:「蟲不要算了。我認識一個和我一樣可愛的小和尚,他要我把這個給你。」
「小和尚?」
心思一動接過白玉瓶,聞人然打開之後,卻見一滴金燦清聖的佛血盛在其中。果不其然是梵天聖血,只是這份情又承大了……
梵天聖血和一頁書平時受傷吐出來的血是兩回事,一為肉軀凡血,一為元胎精血。丹青見當初在第四魔域受過宇宙神知一滴聖血,此時有其襄助消化三青龍骨精華,那是最好不過。
不明步懷真為什麼這樣做,聞人然肅容道:「晚輩受之有愧,宇宙神知前輩自虧精血有礙麼?」
「哇,態度差這麼多?早知道這樣,要是我送一壇血給你,是不是就不用吃饅頭該吃大餐了?」
步懷真雖是帶笑依舊,目光所露已是正經非常,「不用多想,他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一頁書行事必有其用意,聞人然見步懷真不肯多說,明白追究也無用處,只好先將聖血收下,問道:「那你找我就沒正事嗎?」
「正事?正事已經被我吞下去了。」步懷真捂著胃部答道。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