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晌午,陽光明媚,六庭館內的氣壓,卻是略微顯得有些低沉。
稍微恢復了些氣力之後,就被百岫嶙峋硬生生拖回了家。弄成這幅模樣見老婆……聞人然也只能頂著楚君儀關切的視線,硬著頭皮不發一言。
內室之中,一邊細心上藥重新包紮好傷處,一邊瞧著聞人然忐忑臉色,楚君儀心感痛惜又覺好笑,問道:「一直不敢開口,吾就那麼可怕?」
「怎麼會?我只是在思考著,該怎麼把最近發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講給你聽。」胸前的白紗繃帶纏得有些緊,聞人然還是有些不大自在地抬頭答道。
眸光透著少許似笑非笑的意味,楚君儀道:「或許,吾可能已經習慣汝每次帶傷而回了。」
「其實,幾十年來也才四五次……」
話說到一半,聞人然自己就咽了下去,接著放棄了似的拉過楚君儀沿著床沿坐下,頭靠近其耳邊,一口氣把話往輕送處說道:「反正,大概就是姐的身份有些問題,我迫不得已只能和她公平劍決。不過我們兩個人都留了手,所以完全沒有生命危險,你也不用太擔心嘛。」
「那霽無瑕的身份究竟是?」
「唔,魔佛女琊……」
目前這個處境,聞人然也沒打算向楚君儀隱瞞。畢竟想要解決三體之間的問題,靠聞人然一個人找出辦法必是遠遠不夠。
安靜聽著聞人然把話說清楚,以楚君儀的玲瓏心思一下就把握住了重點。只是波旬和苦境正道的極端對立,絕不會靠言辭就能化消一空。
「真是好大一個難題。」
「不怪我多事就好。」
「為何?」
半枕著聞人然完好的右肩,楚君儀道,「魔佛女琊吾不熟悉,但觀霽姑娘言行並非匪類。若有機會消弭波旬不解之禍,又能使霽姑娘回復自由,那是最好不過。」
「你不生氣?」
楚君儀有些莫名其妙地問:「汝就那麼期望吾生氣,然後與汝吵上一次?」
「誒,說起來我們連爭執都少有,吵架的概率連晚上……」
「齋口!」
左右屋內只有兩人,聞人然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湊近了貼上楚君儀泛紅微燙的臉頰,輕聲笑了兩聲道:「連一句葷話都不讓人說,君儀你真是霸道。」
「唔,是呀,不過有件很重要的事,你再不讓吾說出口,等下一定會很後悔。」
「什麼事?」
楚君儀明眸一眨道:「女兒快回來了。」
「啊?!」
像是產生幻聽了似的,聞人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許久才不可置信地擺正了兩人坐姿,盯著楚君儀嚴肅地確認道:「咱們閨女要回家了?」
「嗯,金八珍傳信,想必錯不了。練雲人言,秀心只要不妄動真氣,要如常人一般在苦境生活應是無恙。」
「那可是太好了。」
楚君儀道:「對了,天忌昨日捎信來六庭館,今天黃昏他將與炎熇兵燹生死一決。」
「天忌……離黃昏沒多久了,現在去也來不及。而且這仇外人沒道理插手,誰生誰死只能聽天由命。」
現在腦子裡面全是自家閨女,而且有九天驚鴻在握,聞人然連顧上天忌的心思都沒有,心緒煩亂地問道:「老婆,秀心她什麼時候回家?」
「半年以後。」
「半年啊……」
開心至極地一把摟住楚君儀,聞人然才不管胸口傷處是不是有些生疼,異常興奮地追問:「那我不是得該抽空去一趟迷谷,省得慕少艾他躺著也中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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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半照,冷風簌簌,故族舊址之上,飄起漫天祭奠的黃紙。焦黑至今的死地,一望無垠的平原,步步走來死決的刀與劍。
光與影,血與肉,瞬息浮現兩人腦海。曾經的滅族往事,在天忌扔出紙錢同時明晰於心,更堅無窮殺意。
「怎樣,在這悲風中感受到親人的哀嚎了嗎?」
斗篷下的獸眼齊視,天忌注視敵手,目中神光湛湛,吐出死敵名姓:「炎熇兵燹。」
「是呀,咯咯咯,親愛的敵人,你我生存的意義就在此刻!」
當日擊殺龍魁海之後,寒月蟬與容衣的勸解雖是留心,特立獨行的炎熇兵燹,卻不願做出任何妥協。
極端的情仇,相似又顯不同。
親人對兩者而言本是一般的重要,但在一場命中注定的屠戮之後,人生的道路竟走至如斯的對立。
天生性情無意深辨其中究竟,只將情緒付諸掌中妖刀。
炎熇兵燹環視四周,雙手平攤感慨笑道:「黑煙的廢地,空白的雪原,你與我就像影與光,永遠都不能並存。」
「那就為你所造罪孽償命。」
刀鋒炎流騰騰,炎熇兵燹猖狂大笑:「哈哈哈……罪惡嗎?天忌,你我生存的意義,只在體驗求生致死的快感!」
狂烈的風吹起冥紙如暴雨,意味最終的刀劍交鋒將起。
卸下的九天驚鴻,倒提的千飛名劍,將雙方的勝數拉至五五,天忌臉上卻不見曾經的激怒退懼,唯有仇火深藏:「劍中求不該死,吾之族人不該死,出刀。」
「臨終前,最後的忠告,你會後悔不用九天驚鴻。」
「心領!」
言落戰起一瞬,妖火焚燃照亮廢棄之地,炎熇兵燹追求極端的笑聲滲溢極致的殺意,雄雄炙炎輻射四野,烈焰妖刀脫手便是取命連環。
熟悉的詭邪之刀入眼,天忌手持千飛劍散化千鋒,豁盡無垠恨火。
焦枯死地,空曠平原,徒留刀劍爭鳴。
再無任何雜思,再無任何阻礙,唯有激烈的生死之戰。黑影與日光,靈劍與妖火,半空碰觸之刻,倏落血滴墜地。
刀印血痕留腰,劍劃手臂烙朱,不分伯仲的爭鬥,更激炎熇兵燹意趨極端:「充滿恨火的美麗眼神,天忌,恨,以恨燃盡你所有的生命,否則你永遠都要流亡失敗的世界!」
「多話只是失敗的表徵,炎熇兵燹!」
千飛異行併合靈劍,天忌融會貫通的一身所學,此刻已然發揮至極限。
耳聞炎熇兵燹囂張狂笑,燃遍八荒的妖火入眼,天忌定氣心沉速運破妖水泓。
光影衝擊,水火不容,豁盡全力的刀劍爭鳴,全神貫注的亡命之斗。
百招之後,雙雙負傷染血,狂傲的兵燹,冷漠的天忌,妖刀與靈劍各顯其能,仍是兩不相讓。彼此卻是心知,下一招便是決死的終點。
恨火焚心,天忌豎劍向天,將運靈劍極招;而在囂狂怒嘯之後,炎熇兵燹卻是暴漲求生意念。
妖刀反手向地,兵燹渾身烈焰蒸騰,燃起掩蓋一切的白芒,分不清是日影刀流,抑或日毀星沉之招將出。
染滿烈焰的妖刀,就在黃昏轉黑的剎那,與虹光罩身、靈氣催至頂峰的天忌決殺在一處。
兵燹狂笑之聲不斷,刀鋒逼殺連環不讓,日火無盡仿似能使萬物枯化,無從讓人避讓。
「族人,母親,劍中求……」
戰至此刻,再無任何退縮餘地。
傷又如何,血又如何,對拼互換的血痕不得計數,唯有求生意志的拼鬥延續不絕。
刀與劍鏗鏘連綿化一,兵燹強刀卻在天忌吐出「母親」二字的一刻,莫名頓了半拍。
是紫嫣或是寒月蟬皆不重要,就算是容衣……素來戰中狂熱無情的刀者,卻在此刻受到親情羈絆。
一拍落後便是生死兩分,愕然於相錯一寸的刀劍,半抑的斷裂之聲入耳,隨即便是難抗的黑暗。
撐立的天忌,重創的兵燹,一切本該至此而終。
然而親情不願,不遠處走出的容衣撲近二人,擔憂之色不予言表:「公子,兄長……」
「……容衣?」